第二十三章(第2/3页)

“瑞秋,是我。”

“感谢上帝。”黑暗中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瑞秋沿着吱吱作响的梯子爬了上来,出现在模糊的灯光下,手里还抱着阿里。

“出什么事了?”瑞秋疲惫地问道。

“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

“我去了镇上,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也许贝克有些过于谨慎了,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在下面多住一夜。”

瑞秋的脸拉了下来,露出了疲倦的表情。“我需要一些尿布,还需要简单地冲个澡。阿里和我的身上都臭了。”孩子放声哭了起来。瑞秋拨开前额上被汗水打湿的卷发,用温柔轻快的声音对他低语起来。

三人离开谷仓,朝着隔壁瑞秋家的房子走去。

就在薇安妮和瑞秋走近前门时,一辆法国警车停在了门口。保罗下了车,大步走进了院子里,手里还拿着一把来复枪。“你是瑞秋·德·尚普兰吗?”他问。

瑞秋皱起了眉头,“你知道我是谁。”

“你被驱逐出境了。跟我来。”

瑞秋紧紧抱住了阿里,“别带走我的儿子——”

“他不在名单上。”保罗说。

薇安妮抓住那个男人的袖子,“你不能这么做,保罗。她是法国人!”

“她是个犹太人。”他用来复枪对准了瑞秋,“快走。”

瑞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保罗喝止了。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猛地拽到马路上,强迫她坐在警车的后座上。

薇安妮本应待在原地——因为那里才是安全的,但她下意识地跑到警车旁边,重重地敲着发动机盖,祈求保罗让自己上车。保罗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允许她爬上后座上,然后又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走吧。”瑞秋在他们路过勒雅尔丹宅院时说道,“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这里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待的地方了。”薇安妮说。

若是换作一个星期以前,她可能会放手让瑞秋一个人走,也许会转过身去——带着些许的悔恨,无疑还有满心的愧疚——在她的心里,保护索菲应该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昨天晚上的这一幕改变了她。她仍旧感觉既脆弱又恐惧,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现在也感觉到了愤怒。

镇子里的十几条街道上已经设置了路障。到处都是警车,还有被迫走下警车、胸前戴着黄色五角星标志的人。他们被簇拥着朝火车站走去,那里的家畜运输车厢正在等待。火车站里聚集了上百个人,他们一定是被人从这个区域里的各处集中到这里来的。

保罗停好车,打开了车门。薇安妮和怀抱着阿里的瑞秋步入了犹太妇女、儿童和老人的队伍中,朝着站台走去。

一列火车等在那里,向已经足够闷热的空气中喷着黑烟。两个德国军人站在站台上。其中一个人就是贝克。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鞭子——一根鞭子。

不过负责围捕行动的还是法国警察——他们强迫人们排好队,推搡着他们朝家畜运输车厢走去;男人们被赶上了一节车厢,妇女和儿童则被赶上了另一节车厢。

前方,有个怀抱着婴儿的女人试图逃跑。一个宪兵朝着她的背后开了一枪,她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当场死亡;她手里的孩子滚到了那个手里的枪还在冒烟的宪兵脚下。

瑞秋停下脚步,朝着薇安妮转过身来。“带上我的儿子。”她耳语道。

人群推搡着她们。

“带上他。救救他。”瑞秋恳求道。

薇安妮的心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现在知道了,没有人能够保持中立——再也不可能了——尽管她依旧害怕将索菲置于险境之中,心里突然更加害怕让女儿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长大:一个好人无法惩奸除恶、善良女人会对有所求的朋友不理不睬的世界。她伸手接过阿里,把他抱在怀里。

“你!”一个宪兵用来复枪的枪托用力戳了戳瑞秋的肩膀,害得她踉跄了几步,“快走!”

她看着薇安妮,似乎将整个宇宙的友谊全都融进了自己的眼神里——她们共同分享过的秘密,她们曾为彼此信守的诺言,她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姐妹一样相亲相爱的梦想。

“快离开这里。”瑞秋用嘶哑的声音尖叫道,“快走。”

薇安妮后退了几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转过身去,在人群中冲撞着寻找出路,远离站台,远离士兵和他们的警犬,远离恐惧的气息、鞭子的噼啪声、妇女们的哀号声和婴儿们的啼哭声。她不敢让自己慢下来,直到跑到了站台的尽头。在那里,她紧紧地搂住阿里,转过身来。

瑞秋站在黑色家畜运输车厢敞开的入口处,脸上和手上依然沾染着女儿的血迹。她扫视着人群,看到薇安妮后将一只血红的手举在了空中。紧接着,她消失了,被身边那些跌跌撞撞的女人们拥进了车厢里。车厢的门叮叮当当地关上了。

薇安妮瘫倒在长沙发上。阿里控制不住地号哭着,身上的纸尿裤已经湿透,浑身上下散发着尿液的味道。她应该站起来,照顾他,做些什么,可她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她感觉到失落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索菲走进了客厅。“你为什么抱着阿里?”她压低了嗓门,一脸恐惧地问道,“德·尚普兰夫人呢?”

“她走了。”薇安妮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编造谎言了,何况谎言现在又有什么用处呢?

她已经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身边那些恶人的侵袭了。

她别无他法。

索菲在成长的过程中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她懂得了恐惧,懂得了失去,可能还懂得了什么叫作憎恨。

“瑞秋是在罗马尼亚出生的。”薇安妮小声说道,“这一点——以及她出身犹太人家庭——就是她所犯的罪。维希政府不在乎她在法国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时间,还嫁给了一个为法国而战的法国男人。所以他们把她驱逐出境了。”

“他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

“战争结束之后,她还会回来吗?”

会的。不会的。希望如此吧。一位好母亲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

“希望如此吧。”

“那阿里呢?”索菲追问道。

“他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他不在名单上,我猜我们的政府大概不相信孩子们能自己养活自己。”

“可是妈妈,我们应该——”

“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眼下,你先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孩子,我去隔壁把他的摇篮和衣服拿来。”

就在薇安妮快要走到门口时,索菲开口问了一句:“贝克上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