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页)

打鼓课后,我上午还要学习日本长笛和三味线。学习这些乐器的过程大同小异。老师先演奏一段曲子,接着学生尽量把它弹出来。有时,我们听起来就像一支动物园里的动物组成乐队,但这样的情况不常有,因为老师们上课都很注意由浅入深。例如,我第一次上长笛课时,老师吹了一个单音,而我们只要尽可能吹准这一个音就可以了。即使只有一个音符,老师依然会做许多指导。

“某某人,你必须把小指头放下来,不要翘在空中。还有你,某某人,你的笛子气味很难闻吗?那你干嘛那样皱着鼻子?”

和大部分其他老师一样,长笛老师也十分严格,自然我们都很害怕出错。她经常会从某个可怜的女孩手中夺过笛子,拿它敲女孩的肩膀。

学完鼓、笛子和三味线后,我通常还要接着上歌唱课。在日本,我们经常会在宴会上唱歌。当然,参加宴会是男人们来祇园的主要目的。即使一个女孩唱歌走调,永远不会被要求当众表演,她仍必须学习唱歌,以使自己能更好地理解舞蹈。这是因为舞蹈都有特定的配乐,歌手经常是一边弹三味线一边跳舞。

歌分许多种——多到我数不过来——但我们在课上只学习五种歌。有些是流行民谣;有些是歌舞伎戏里讲故事的长曲;另一些则是类似音乐诗的短曲。对我而言,尝试描述这些歌曲是没有意义的。不过让我这么说吧,我觉得大部分歌曲都令人陶醉,可似乎外国人经常认为它们听起来不像音乐,而更像是猫在寺庙的院子里哀号。的确如此,传统的日本唱法会运用许多颤音,而且发声的部位往往是在喉咙深处,所以声音不像是出自嘴巴,而像是从鼻子里传出来的。不过,这只是一个你听不听得习惯的问题。

在所有这些课程中,音乐和舞蹈只是我们学习的一部分内容。因为即使一个女孩精通各种技艺,假如她没有学会正确的行为举止,还是会在宴会上出洋相。因此老师总是坚持要求学生们时刻做到举止有礼、姿态优雅,就算只是从客厅跑去上厕所也要注意仪态。例如在上三味线课时,如果你没有选用最恰当的言辞,说话带地方口音而不是标准的京都腔,做事无精打采或走路脚步太重,你都会遭到老师严厉的纠正。事实上,女孩受到最厉害的斥责,往往不是因为乐器演奏得太差或记不住歌词,而是因为指甲太脏或言行失礼这类事情。

有时候我和外国人谈起我所受的训练,他们会问:“那么,你是在何时学的插花?”答案是我从没学过插花。任何一个坐在男人面前表演插花的女人,很有可能一抬头便发现男人已经把头搁在桌子上睡着了。你必须牢记,艺伎归根结底是一个为人提供娱乐的表演者。我们会为男人斟酒倒茶,但我们绝不会替他们去拿一碟泡菜。事实上,我们艺伎都是被女仆娇生惯养着,几乎不懂如何照顾自己,也不会整理自己的房间,更别提用花来装饰茶屋的房间了。

我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是茶道。这个主题被很多书写过,所以我不打算详细描述了。不过大致说来,茶道就是由一两个艺伎坐在客人面前,按照极其传统的方式,使用美丽的茶杯和茶筅8等表演泡茶。连客人也是仪式的一部分,因为他们必须以特定的方式握着杯子喝茶。如果你认为茶道只不过是坐下来喝杯好茶……那么你就错了,茶道更像是一种舞蹈,甚或是一种冥想。茶道中使用的茶其实是由茶叶磨成的茶粉,经开水冲泡及搅拌后便成了一种起泡沫的混合物,我们称之为“抹茶”,外国人很不喜欢这种茶。我必须承认它确实看起来像绿色的肥皂水,而且带一种苦味,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茶道是艺伎培训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私人住宅里举行的宴会常常是由一段简短的茶道表演作为开场。每一季来祇园观看舞蹈演出的客人也都是先由艺伎奉茶招待。

我的茶道老师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后来我得知她不是一个很好的艺伎,但对茶道很热衷,教我们时仿佛茶道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绝对神圣的。由于她的热诚,我很快就学会了尊重她的教学,而且我得说,整个上午冗长的培训能以茶道课作为结束真是太好了。茶道所营造的气氛是如此安详。直到现在,我还认为茶道与一夜好眠一样令人愉快。

一名艺伎的培训过程异常难熬,这不仅是因为她必须学习各种技艺,还因为训练会让她的生活忙碌不堪。接受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培训之后,她还是会被要求在下午和晚上像以往那样干许多活。而且,她每晚只能睡三到五个小时。在受训的那些年月里,即使我能分身为两个人,恐怕还是忙不过来。要是妈妈能像对南瓜那样免除我的杂务,我会万分感激她;但考虑到她和豆叶打的赌,我认为她从没想过要多给我一点练习时间。我的一些杂务被分派给了女仆,但多数日子里我要负责的事情还是多得应付不过来,而且每天下午我还被要求至少练习一个小时的三味线。冬天里,南瓜和我都被逼着把手浸在冰水里锻炼,每次我们都痛得哇哇大哭,可接着还要在寒风凛冽的庭院里练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残忍,可那时的训练方式就是如此。事实上,大冬天浸冰水确实让我的手指变得更强韧了,对弹琴很有帮助。你要知道,上台后的恐惧会榨干你双手的感觉,但当你习惯了用麻木而疼痛的手来演奏时,舞台恐惧就不是一个问题了。

起初,南瓜和我每天下午都在一起练习三味线,之前我们先要跟阿姨学习一个小时的阅读和写作。自我来到艺馆起,我们就开始跟她学习日语,阿姨一直坚持女孩子要有教养。南瓜和我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如果我们笑得太大声,阿姨或女仆就会跑来骂我们,但只要我们不弄出太大的声响,一边聊天一边随意地拨拨琴弦,我们就能在一起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这也是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

然而,一天下午,当南瓜正在教我一个弹连音的技巧时,初桃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走廊里。我们甚至都没有听见她进入艺馆。

“嘿,瞧啊,豆叶未来的妹妹!”她对我说。她特别加上“未来”二字,因为在我以艺伎学徒的身份初入社交场合之前,豆叶和我还不能算是正式的姐妹。

“我或许应该叫你‘笨蛋小姐’,”她继续说道,“不过经过我刚才的观察,我认为这个称号应该留给南瓜。”

可怜的南瓜把三味线放到腿上,就像一只狗夹起了尾巴。“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