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4页)

舞蹈表演的最后一周,豆叶和我有一天在更衣室和另一个艺伎聊天,呆得晚了。我们走出剧院时,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观众已全部散去。我们走到街上,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从汽车里出来,打开后座车门。豆叶和我正要走过去,延却出现了。

“啊,延先生,”豆叶说,“我都开始担心您不再喜欢小百合的陪伴了呢!这一个月,我们每天都希望收到您……”

“你们还抱怨等得太久?我等在剧院外面都快一个小时了。”

“您刚才是又来看舞蹈吗?”豆叶说,“小百合真是个明星了。”

“我刚才什么都没干,”延说,“一小时前我就看完了舞蹈,接下来的时间足够我打了个电话,又让我司机到市中心给我取了点东西。”

延猛地用手砸了一下车窗,可怜的司机吓了一跳,连帽子都吓掉了。司机摇下车窗,递给延一个西式小购物袋,看上去像是用银色的锡箔制成的。延转身对着我,我朝他深深一躬,说我见到他是多么高兴。

“你很有舞蹈天分,小百合。我不会平白无故送人东西,”他说。当然我自己也认为这不是假话。“可能这就是豆叶和其他祇园人不像喜欢别的男人一样喜欢我的原因了。”

“延先生!”豆叶说道,“谁说过这种事?”

“我很清楚你们艺伎喜欢什么。只要男人送给你们礼物,无论什么荒唐事你们都能忍受。”

延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在掌心,让我来拿。

“哦,延先生,”我说,“你想让我忍受什么荒唐事呢?”我当然是开玩笑,可是延不这么想。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语调一沉,“你们艺伎怎么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你想要这个包裹,最好在我改变主意前就拿去。”

我谢了延,接过包裹。他又在车窗上砸了一下,司机跳出来为他开门。

我们一直鞠躬,直到汽车转弯开走。接着豆叶带我回到“歌舞练场”剧院的花园里,我们坐在鲤鱼塘边的石凳上,查看延给我的小包。里面只有一个小盒子,用金色的纸和红色的丝带包着,纸上压了一家著名珠宝商店的浮雕花印。我打开一看,发现是块样式简单的珠宝——一块和桃核一样大小的红宝石。它仿佛一大滴鲜血溅在阳光下的池塘上。我用手指转动它时,光芒从一面闪烁到另一面。我能感觉到心在胸膛里的每一下跳动。

“我看得出你有多激动,”豆叶说,“我也很为你高兴。但别太高兴了。小百合,你一生当中还会有别的珠宝,我想会有很多。但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把这红宝石带回艺馆去交给妈妈。”

看着这块美丽的宝石,它透出的光把我的手映成了粉红色,再想想妈妈那病恹恹的黄眼睛和猪肉色的眼眶……唉,在我看来,把珠宝送给她就好比给乞丐穿上丝绸。当然啰,我得听豆叶的话。

“你给她的时候,”豆叶接着说,“你必须拿出特别甜美的样子说,‘妈妈,我真的不需要这样的珠宝,如果您肯收下的话,我就太荣幸了。这些年我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但是其他不要多说,否则她会以为你在讽刺她。”

后来我坐在房间里,磨墨准备给延写一封短柬以示感激,但我的心情越来越坏。如果是豆叶自己跟我要这块红宝石,我会很高兴地送给她……但是去给妈妈!我渐渐对延产生了好感,想到要把他贵重的礼物送给这样一个女人,就觉得难过。我心里十分明白,如果红宝石是会长送的,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总之我写完了短柬就去妈妈的房间和她说话。她坐在昏暗的光线下,一边抚摸她的狗,一边抽烟。

“你有什么事?”她对我说,“我正要叫一壶茶。”

“很抱歉打扰了你,妈妈。今天下午豆叶和我离开剧院的时候,岩村电器社长延先生在等我……”

“你是说,在等豆叶小姐。”

“妈妈,我不知道。但他送给我一件礼物。这礼物很漂亮,但我用不着。”

我想说如果她肯收下我深感荣幸,但是妈妈没有在听我。她把烟斗放到桌上,我还没把盒子给她,她就从我手里拿了过去。我想把事情再说一说,但妈妈一下打开盒子,把红宝石倒在她油腻腻的手上。

“这是什么?”她问。

“这是延社长送给我的礼物。我是说,岩村电器公司的延俊和。”

“你以为我不知道延俊和是谁?”

她从桌边站起,走到窗前,拉开纸窗帘,把红宝石举到傍晚的余晖下。她做着我在街上做过的事,转着珠宝看光芒从一面转到另一面。最后她拉上窗帘,走回来。

“你一定搞错了。他是让你交给豆叶吧?”

“哦,当时豆叶和我在一起。”

我可以想象妈妈的头脑里就像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她把红宝石放到桌上,开始吸她的烟斗。我看到每一片吐出来的烟云都像是一个困惑的念头。终于她对我说:“这么说,延俊和对你有意思,是吗?”

“我很荣幸,我得到他的关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听到这个,她把烟斗一放,好像是说谈话就此变得严肃起来了。“最近我没有好好看管你,”她说,“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现在就告诉我吧。”

“妈妈,我从来没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总之她打发我走了。我还没有照豆叶的吩咐把红宝石给她,正想着怎么提这事,但我目光一转到放着红宝石的桌上,她定是以为我想把它拿回去。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她就伸手一把抓在了手里。

数天后的一个下午,这事终于发生了。豆叶来到艺馆,把我带到接待室,告诉我说我的“水扬”竞价已经开始了。早上她就收到一力亭茶屋女主人的消息。

“这个时间真让我失望透顶,”豆叶说,“因为今天下午我要到东京去。不过你也用不着我。竞价升上去,你自会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头。”

“我不明白,”我说,“什么事情?”

“各种事情。”她说完就走了,连杯茶也没喝。

她去了有三天。起初我一听到女仆走来,心就一下子提起。但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接着第三天,阿姨到门厅里来找我,说妈妈要我上楼。

我刚踏上第一级阶梯,就听到门拉开了,南瓜突然一头冲了下来。她就像一桶水倒出来,奔得脚不沾地,跑到一半,她在扶手上扭了手指。她一定弄伤了,因为她叫了一声,停在楼梯底端捧着手。

“初桃在哪里?”她说,痛苦显而易见,“我要去找她!”

“你看起来伤得挺重,”阿姨说,“你要去找初桃,让她伤你更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