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5页)

生形夫人托了托眼镜,从放在膝盖上的包里拿出一本账本。她把账本摊开在桌上,逐条向妈妈说明,豆叶和我则默然而坐。

“这是小百合去年一年的收入,”妈妈插嘴说,“天哪,真希望我们像您想的这么运气!这比我们艺馆的总收入还多。”

“是的,数字很惊人,”生形夫人说,“但我相信这是确切数目。我已经在祇园登记处仔细核对过了。”

妈妈咬着牙笑了,我想她是因为被戳穿了谎言而难为情。“大概我没有好好看过账目。”她说。

十分钟或一刻钟后,这两个女人协定了一个我成名后的赚钱总数。生形夫人从包里拿出个小算盘,拨了几下,在账本的空白页上写下一串数字。她写完最后一个数字,在下面划了条横杠。“好了,这就是豆叶应得的数目。”

“考虑到她为我们的小百合出了很多力,”妈妈说,“我相信豆叶小姐应该拿得更多。可惜,根据我们的约定,豆叶同意在小百合偿清债务之前,她只拿通常情况下拿的半数。既然债已经清了,豆叶当然应该拿另外的一半,这样她就能拿全额了。”

“我的理解是,豆叶确实同意只拿一半,”生形夫人说,“但最终能拿双份。所以她才会冒这个险。如果小百合没有偿清债务,豆叶只能拿到一半,但如今小百合成功了,豆叶就应该拿双份。”

“说真的,生形夫人,您怎么会以为我能同意这样的条件?”妈妈说,“祇园里人人知道我对钱有多仔细。豆叶的确帮了我们小百合。我不能付双份,但我能再加上一成。我得说,这已经是大方了,因为我们艺馆现在钱可不多。”

处于妈妈这种地位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应该可信,而且除了妈妈以外的女人说出来的话确也可信,但现在她打定主意要撒谎……唉,我们默默坐了半晌。最后生形夫人说:“新田夫人,我现在处境很为难。我记得很清楚,豆叶对我是这么说的。”

“您当然记得,”妈妈说,“豆叶有她的记忆,我也有我的记忆。我们要的是第三方,好在这里正有一个。虽然小百合当时年纪小,但她对数字很有头脑。”

“我相信她的记忆力强,”生形夫人说道,“但没人能说她就没有私人利益。毕竟她是艺馆的女儿。”

“是的,她有,”豆叶说,这是她长时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但她也是个诚实的姑娘。我准备接受她的说法,如果新田夫人也接受的话。”

“我当然接受。”妈妈说着,放下了烟袋,“好吧,小百合,是怎么样的?”

如果能给我一个选择,或者像孩提时期那样从屋顶上滑下去摔断胳膊,或者坐在屋里想出一个答案来回答,我宁可立马上楼、登梯、上屋顶。在祇园所有的女人之中,豆叶和妈妈是我生活中影响最大的两位,而显然我要得罪其中一个了。我心里对事情的真相是毫不含糊,但另一方面,我还得继续和妈妈在艺馆住下去。当然,豆叶为我做的事比祇园里任何一人都多,我不能站在妈妈的立场来反对她。

“怎么样?”妈妈对我说。

“我记得的是,豆叶确实答应只拿一半,但您也同意最后给她双份。妈妈,对不起,我记得的就是这样。”

一阵沉默,然后妈妈说:“唉,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我的记性出错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事我们都会有,”生形夫人回答说,“现在,新田夫人,您说的再给豆叶一成是怎么回事?我想您是说,除了原先约定的双倍以外再加一成。”

“如果我能做这种事的话。”妈妈说。

“但您才说过不久,您的主意不会改变这么快吧?”

生形夫人不再看着桌面,而是盯着妈妈。过了好一阵子,她说:“我想我们就这样吧。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够多的。要不我们下次再约个时间清算最终数目。”

妈妈神情严肃,她略略欠身,表示同意,再感谢她们的到访。

“我想您一定很高兴,”生形夫人边说边收起她的算盘和账本,“小百合很快就会有旦那了。才十八岁呐!年纪轻轻,进步这么大。”

“豆叶这个年纪也有旦那了,她肯定也干得不错。”妈妈回答说。

“十八岁对大多数姑娘来说是小了点,”豆叶说,“但我相信,新田夫人在小百合这件事上的决定是对的。”

妈妈抽了一阵旱烟,瞅着桌子对面的豆叶。“豆叶小姐,我对您有个建议,”她说,“您只管指教小百合怎样漂亮地转动她的眼珠子,至于业务上的事,交给我来决定。”

“我从没想过要和您讨论业务,新田夫人。我确信您的决定是最正确的……但我能问一句吗?是不是延俊和的出手最大方?”

“只有他一个提出要求。我想这就是最大方的了。”

“只有他一个?真可惜……要是有几个男人竞争,情况就会有利多了。您没有发觉吗?”

“我说过了,豆叶小姐,业务上的事就交给我。我心里有个非常简单的法子,能和延俊和谈有利条件。”

“如果您不介意,”豆叶说,“我很想听一听。”

妈妈把烟袋放到桌上。我以为她要责怪豆叶,但她却说:“好,既然您提起了,我不妨告诉您。您或许能帮上我。我在想,如果延俊和知道岩村电器的电热炉弄死了奶奶,他就会更大方了。你认为呢?”

“哦,我不大懂业务,新田夫人。”

“您或小百合下次见到他,也许可以在谈话中有意无意地提一下。让他知道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打击。我想他会赔偿我们的。”

“是啊,我想这是个好主意,”豆叶说,“不过,还是遗憾……据我的印象,另一个人对小百合表示有兴趣。”

“一百元就是一百元,从哪个男人手上来的都一样。”

“一般是这样,”豆叶说,“但我想到的这个人是鸟取准之介将军……”

听到这里,我已经搞不清这两人在说什么,我开始意识到豆叶在努力把我从延那里救出来。我当然没有想过这回事。我不知道她是否改变了主意要帮我,还是为了感激我帮她对付妈妈……当然,可能她根本不是真想帮我,而是有其他目的。各种想法在我头脑里赛跑,直到妈妈用烟袋杆敲了敲我的胳膊。

“嗯?”她说。

“夫人?”

“我问你是不是认识将军。”

“妈妈,我见过他几次,”我说,“他常来祇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事实上,我见过将军不止“几次”,他每周都来祇园赴宴,通常是别人的座上客。他个头偏矮,其实比我还矮。但他可不是你能忽视的那类人,正如你不能对一挺机枪视而不见。他行动敏捷,抽起烟来常常一支接一支,所以他身边烟雾缭绕,就像火车在铁轨上慢跑时喷云吐雾一样。一天晚上,将军微有醉意,他花了很长时间把部队里的军阶全部跟我讲了一遍,我一直混淆不清,他就觉得很有趣。鸟取将军的军阶是“少将”,那在将军衔里是最低的。但我是个笨姑娘,觉得这不是很高。他也许为了自谦,故意把他的地位说得不重要,我一无所知,只好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