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2/10页)

“待在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弗朗索瓦丝说。大厅里有很多人,和往常一样,主要演员和群众演员都集中在大厅尽头的座位上,唯有皮埃尔坐在正厅前座第一排。弗朗索瓦丝握了握伊丽莎白的手,她坐在一个小演员身边,几天以来她和他形影不离。

“我过一会儿来看你。”她说,默默无言地向皮埃尔笑了笑,他全身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一条红色大围巾里,满脸不悦。

“这些树丛,砸锅了,”弗朗索瓦丝想,“应该换掉。”她不安地看了一眼皮埃尔,他做了一个实在无能为力的动作:泰代斯科从未演得这么糟糕,对他的估计竟然完全错了?

泰代斯科的嗓子嘶哑了,他把手捂在前额上。

“请原谅,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他说,“我想我最好休息一会儿,一刻钟以后,肯定会好起来。”

鸦雀无声。

“好吧。”皮埃尔说,“趁此机会调整一下灯光。完了把维耶曼和热尔贝叫来,我要他们修改这个布景。”他放低了声音,“你好吗?你脸色不好。”

“还可以。”弗朗索瓦丝说,“你气色也不好。今天晚上到十二点就停吧,所有人都累瘫了,这样下去,坚持不到星期五。”

“我很清楚。”皮埃尔说,他转过脸问,“你把格扎维埃尔带来了?”

“对,我得去照顾一下她。”弗朗索瓦丝犹豫了一下说,“你知道我想什么吗?出去时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去喝一杯酒。你不反对吧?”

皮埃尔笑了起来。

“我还没有告诉你:今天早上,当我上楼梯时,我看见她正下楼,她像兔子一样逃走了,跑到厕所里把自己关了起来。”

“我知道,”弗朗索瓦丝说,“你把她吓坏了。正因如此,我要求你见她一次。如果你一下子就对她表现得很友好,事情就好办了。”

“我很乐意。”皮埃尔说,“我觉得她有点儿古怪。啊!你来了!热尔贝呢?”

“我到处找他。”维耶曼说,他跑得气喘吁吁,“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七点半在服装仓库同他分手,他对我说,他要试着睡会儿觉。”弗朗索瓦丝说完又提高了嗓门喊道,“雷吉斯,请您到工作室看看是否找得到热尔贝。”

“你给我搞的这个路障简直可怕。”皮埃尔说,“我对你说过几百遍我不愿意要画出来的景,给我重做,我要制作出来的布景。”

“还有颜色也不行。”弗朗索瓦丝说,“这些灌木有可能很漂亮,但在这里,红颜色给人印象很脏。”

“这很容易处理。”维耶曼说。

热尔贝跑着穿过舞台,跳到大厅里,他满身尘土,半敞的麂皮茄克里露出一件格子衬衫。

“请原谅,”热尔贝说,“我睡得太死了。”他把手插入蓬乱的头发中,脸色青灰,眼圈发黑。当皮埃尔和他说话时,弗朗索瓦丝温情地看着他那憔悴的脸容:他像一只可怜的病猴。

“你让他干得太多了。”当维耶曼和热尔贝离去时,弗朗索瓦丝说。

“我可以信赖的只有他,”皮埃尔说,“假如不看着点儿,维耶曼还会出漏子。”

“我知道,但他身体不如我们。”弗朗索瓦丝说着站起身,“一会儿见。”

“我们把灯光连贯起来。”皮埃尔大声说,“给我弄夜间灯光,只有头上的蓝灯亮着。”

弗朗索瓦丝在格扎维埃尔旁边坐下。

“可是我年龄还不够大。”她想。不可否认,她对热尔贝怀有一种母爱,母爱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情爱,她似乎想把这个疲惫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您对这感兴趣吗?”她问格扎维埃尔。

“我不太懂。”格扎维埃尔说。

“这是夜晚,布鲁图来到自己的花园里沉思,他接到了恳求他起来反对恺撒的信件,他痛恨专制暴政,但他爱恺撒。他进退两难。”

“那么,这个穿咖啡色短上衣的家伙就是布鲁图?”格扎维埃尔问道。

“当他穿上漂亮的白袍,并且化了装,就更像布鲁图了。”

“我想象不出来。”格扎维埃尔伤心地说。

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哦!这灯光多好看啊!”

“您觉得好看?我很高兴。”弗朗索瓦丝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到给人以清晨的印象。”

“清晨?”格扎维埃尔说,“这多么不相称。这种灯光给我的印象不如说是……”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一口气说了出来,“一种混沌初开时的光,那时,太阳、月亮和星星都还不存在。”

“您好,小姐。”一个沙哑的嗓子说道,康塞蒂娇媚而含羞地微笑着。这是一张波希米亚人的迷人脸蛋,黑色大耳环垂挂两侧,上了妆的嘴唇和脸颊色彩浓艳。

“我的发式,现在是不是好了?”

“我觉得这发式非常适合您。”弗朗索瓦丝说。

“我听了您的意见。”康塞蒂亲热地噘了噘嘴。

一声短暂的哨音过后,听到了皮埃尔的嗓音。

“从头排起,配上灯光,把台词连贯下来。大家都到了?”

“大家都到了。”热尔贝说。

“再见,小姐,谢谢。”康塞蒂说。

“她挺有意思,是不是?”弗朗索瓦丝问道。

“是的,”格扎维埃尔说,然后又激动地补充道:“我讨厌这样的脸,而且我觉得她样子很难看。”

弗朗索瓦丝笑了起来。

“那么您一点儿不觉得她有意思。”

格扎维埃尔皱了皱眉,又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

“我宁肯让人把我的全部指甲一个个拔掉,也不愿像她同您说话那样与人交谈。比目鱼都不如她卑躬屈膝。”

“她原来在布尔日附近当教师,”弗朗索瓦丝说,“她放弃了一切,到剧院来试试运气,她在巴黎忍饥挨饿。”弗朗索瓦丝饶有兴趣地看着格扎维埃尔沉思的脸。所有与弗朗索瓦丝稍亲近的人,格扎维埃尔都憎恨,她在皮埃尔面前畏畏缩缩,其中也搀有仇恨。

泰代斯科已在台上踱着方步。在肃静中,他开始念白。他似乎已经找回原来的感觉。

“还是不行。”弗朗索瓦丝焦急不安地想。三天以后,在剧场中是同样的夜晚,在舞台上是同样的灯光。同样的台词穿过空间,但是,那时遇到的不是肃穆宁静的气氛,而是一片嘈杂之声:座位噼啪作响,节目单在漫不经心的手中发出瑟瑟声,老年人咳嗽不止。纤弱的台词必须穿过一道道厚重、浓密的屏障,开出一条道路通向感觉麻木的、难以驾驭的观众。所有这些热衷于美味佳肴、优美的身材、华丽的服饰、家务琐事的人以及那些对一切都厌倦的评论家和心怀敌意的朋友,要想使他们关心布鲁图的困境,那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必须乘其不备、出其不意地抓住他们,泰代斯科慢条斯理、平淡乏味的表演不足以达此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