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4/10页)

弗朗索瓦丝稍加注意地打量她:此刻,她不是故作姿态。

“你想和他断吗?”弗朗索瓦丝问道。

伊丽莎白脸上阴云渐消,代之以理智的神态。

“克洛德太讨人喜欢,我永远不可能把他排除在我的生活之外。”她说,“我要做的是少依恋于他。”

她眯缝起眼睛,像同弗朗索瓦丝达成某种默契似的朝她笑了笑,这在她俩之间是很罕见的。

“对那类任人宰割的妇女我们曾大加嘲笑,我毕竟不是让人当作牺牲品的血肉之躯。”

弗朗索瓦丝报以一笑,她本来愿意给她以忠告,但这很困难,伊丽莎白本不该爱克洛德的。

“内心的决裂维持不了多久,”她说,“我想你是否应该断然地迫使他做出选择。”

“还不到时间,”伊丽莎白激动地说,“不,我认为当我从内心重新获得了独立,我就向前迈了一大步。为此,首要的条件是我要做到视克洛德为普通男人,而非情人。”

“你不再和他睡觉了?”

“我不知道,肯定无疑的是我将和别的男人睡觉。”

她稍带挑衅的语气补充道:

“这很可笑,性的忠贞导致真正受奴役。我不理解你竟能接受。”

“我向你保证,我不觉得自己是奴隶。”弗朗索瓦丝说。伊丽莎白情不自禁地吐露了真心话,但她经常如此,随即,她就变得好斗起来。

“这很怪,”伊丽莎白慢悠悠地说,她似乎又惊讶又真诚地在循着某种思路走,“我永远想象不出按你二十岁时的情况,你会是唯一一个男人的妻子。尤其离奇的是,皮埃尔那方面有种种风流韵事。”

“你曾对我谈起过这个,可我终究不需要自我克制。”弗朗索瓦丝说。

“算了吧!别对我说你从来没有发生过渴望得到某一个男人的事。”伊丽莎白说,“你就像所有那些否认自己抱有成见的人一样:他们硬说自己是出于个人爱好而服从于这类成见的,但这是吹牛。”

“纯粹的肉欲,我不感兴趣。”弗朗索瓦丝说,“再说,这种纯粹的肉欲难道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没有?这很舒服。”伊丽莎白轻轻冷笑了一声。

弗朗索瓦丝站起来。

“我觉得可以下楼了,现在该换景了。”

“你知道,这个小吉米奥确实有魅力。”伊丽莎白走出房间时说,“他配得上比群众角色更好的角色。对你们来说,他将可能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新成员,我应该同皮埃尔谈谈。”

“和他谈吧。”弗朗索瓦丝说完向伊丽莎白匆匆一笑。

“一会儿见。”

幕布尚未拉开,舞台上有人用锤子在敲打,地板在沉重的脚步下震颤。弗朗索瓦丝走近正在与伊内斯交谈的格扎维埃尔。伊内斯脸涨得通红,并站起身。

“请别离开。”弗朗索瓦丝说。

“我走了,”伊内斯说,她向格扎维埃尔伸出手,“我什么时候再见你?”

格扎维埃尔做了个不明确的动作。

“我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吧。”

“明天,两次排练之间,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伊内斯直挺挺地站在格扎维埃尔面前,一副可怜相。弗朗索瓦丝常常自忖,搞戏剧的念头怎么可能萌生于这个诺曼底人的大脑袋中,四年来她像一头黄牛那样勤奋工作,却没有一丝一毫进步。皮埃尔出于怜悯曾安排她说过一句台词。

“明天……”格扎维埃尔说,“我还是愿意给你打电话。”

“您知道,一定会很顺利,”弗朗索瓦丝以鼓励的口气说,“当您不激动时,您的台词念得很好。”

伊内斯勉强笑笑便离开了。

“您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弗朗索瓦丝问道。

“从来没有,”格扎维埃尔忿忿地说,“总不能因为我在她家投宿三次,我非得一辈子都必须见她。”

弗朗索瓦丝向四周扫视了一下:热尔贝早已离开了。

“热尔贝没有把您带到后台去?”

“他向我提出来了。”格扎维埃尔说。

“您不感兴趣?”

“他的样子那样尴尬,”格扎维埃尔说,“这让人难以忍受。”她看了看弗朗索瓦丝,明显地流露出对她的怨恨。“我讨厌和别人接触。”她粗暴地说。

弗朗索瓦丝自感做了错事,她把格扎维埃尔托付给热尔贝的确欠考虑,但格扎维埃尔的语气使她惊愕,难道热尔贝真的粗鲁地对待了格扎维埃尔?然而他通常不这样。

“她把一切都看得太严重。”她不快地想。

她最终下定决心不让格扎维埃尔幼稚的忧郁症搅乱自己的生活。

“波尔蒂亚演得怎么样?”弗朗索瓦丝问道。

“那个棕发胖女人?拉布鲁斯先生让她把同一句台词重复了二十遍,她总是说不好。”格扎维埃尔显出满脸鄙视之色,“一个人愚蠢到这种地步能真正成为一个演员吗?”

“什么样的演员都有。”弗朗索瓦丝说。

显而易见,格扎维埃尔怒不可遏。她也许感到弗朗索瓦丝对她照顾不周,最后很可能会不管她。弗朗索瓦丝焦急地盯着幕布,这次换景时间太长了,绝对应该至少提前五分钟。

帷幕升起了,皮埃尔半卧在恺撒的床上。弗朗索瓦丝的心怦怦直跳,她熟悉皮埃尔每一个语调和动作,她如此准确地估计它们的出现,以至似乎都是她个人意志的流露,然而这些言行都发生在她自身之外,在舞台上。这是令人苦恼的,哪怕最微小的疏忽,她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但她却不能抬一抬手指加以避免。

“我俩确实像一个人。”她充满爱意地想,“是皮埃尔在说话,是他的手在向上举,但他的姿势、他的音调是弗朗索瓦丝生命的一部分,同样也是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或确切地说,只有一个生命,在正中间,只有一个人,既不能说是他,也不能说是我,只能说是我们。”

皮埃尔在舞台上,她在大厅里,然而对于他俩来说,是同一个剧本在同一个剧院内演出。他们的生活是相同的,他们不总是从同一角度来观察这生活,每人通过其欲望、气质和兴趣发现相异的一面:这并不因此就不是同一种生活。时间、空间都不能分割完。也许有一部分街道、思想、面孔对皮埃尔来说首先存在,而另一部分对弗朗索瓦丝来说首先存在,但是他们把这些相隔的瞬间牢牢地归并于一个独一无二的整体内,在这里,你的和我的是不可分辨的。他们俩谁都永不从中为自己取出最微小的一部分,否则,唯一的可能是无耻的背叛。

“明天下午两点,我们排第三幕,不穿戏装,”皮埃尔说,“明天晚上,我们按顺序彩排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