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3/10页)

皮埃尔低下了头,弗朗索瓦丝后悔没有回到他身边坐下。他在想什么?他这是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实践他的美学原则,投入了巨大精力,他亲自培养所有演员,弗朗索瓦丝根据他的指示改编剧本,制景师本人也服从他的命令。假如他成功,他的戏剧观和艺术观将最终得到公认。弗朗索瓦丝捏紧的双手开始出汗。

“可我们曾不辞辛劳、不惜钱财地干。”她痛心地想,“要是失败,我们将大伤元气,一蹶不振。”

“等一等。”皮埃尔突然说,并登上了舞台。泰代斯科停住了。

“你演得很好,”皮埃尔说,“完全对,只是,你看,你表演的是台词,没有充分体现出特定的情景,我要你保持原有的分寸,但是在另一种气氛的背景上。”

皮埃尔背靠墙,垂下头。弗朗索瓦丝松了口气。皮埃尔不很擅长与演员说话,但又必须使他们理解他的用意。为此他感到为难。但是当他示范一个角色时,却非同凡响。

“他必须去死……而我个人与他无冤无仇,但公众利益……”

弗朗索瓦丝惊异地注视着这位永不枯竭的奇才。皮埃尔不具有剧中角色的外表,他身材短壮,相貌不俊俏,然而当他抬起头,转过疲惫不堪的脸仰望天空时,全然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布鲁图。

热尔贝凑到弗朗索瓦丝跟前:他在她没有留神时已在她后面就座。

“他情绪越坏越了不起,”他说,“这会儿他正气得发疯。”

“事出有因。”弗朗索瓦丝说,“您认为泰代斯科最终能演好他的角色吗?”

“他能做好,”热尔贝说,“关键是开头,后面就好办了。”

“你看,”皮埃尔说,“必须给我说出这种语调来,那时候,你愿演得多克制都行,我将能感受到这种感情,如果感情表达不出来,一切都完蛋。”

泰代斯科背靠墙,垂下头。

“除了让他去死别无他法,至于我,我与他无冤无仇,但我应该考虑公众利益。”

弗朗索瓦丝向热尔贝投以胜利的微笑,这似乎十分简单,然而她知道没有比使一个演员发出这种意外的光彩更困难的了。她望了望皮埃尔的脊背,看他工作,她永不厌倦,在她为之庆幸的所有好运中,她把能与他合作共事放在首位。他们同甘共苦,同心协力,这比拥抱更可靠地把他俩连结在一起。这些令人精疲力竭的排练,没有一刻不是爱情的表现。

密谋者这一场顺利地过去了,弗朗索瓦丝站起身。

“我去向伊丽莎白打个招呼,”她对热尔贝说,“如果需要我,到我办公室找我,我没有勇气留下来,因为皮埃尔还没了结波尔蒂亚的问题。”她沉吟不决:撇下格扎维埃尔不太友好,但她好久没有见到伊丽莎白了,这会得罪她的。

“热尔贝,我把我的朋友格扎维埃尔托付给您,”她说,“换景的时候,您要把舞台布景滑槽指给她看;她不知道剧场是什么样子。”

格扎维埃尔缄默不语,从排练开始以来,她都带着责备的眼神。

弗朗索瓦丝把手搭在伊丽莎白的肩膀上。

“来抽支烟吧。”她说。

“很乐意,禁止抽烟太苛刻了,我要向皮埃尔提一提这事。”

伊丽莎白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弗朗索瓦丝在门口止住步;几天前大厅已油漆一新,淡黄色为大厅增添质朴、好客的气氛,空气中仍飘着一股淡淡的油漆香味。

“我希望我们永远不会离开这个老剧院。”她们上楼梯时弗朗索瓦丝说。

“是不是还剩有什么饮料可喝?”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时说。她打开一个柜子,半柜子都装着书,她看了看最高一层板上排列的酒瓶。

“正好还剩一点儿威士忌。您想喝吗?”

“再好不过了。”伊丽莎白说。

弗朗索瓦丝递给她一杯酒,她此时满心欢喜,因此对伊丽莎白充满友爱。她又体会到了学生时代的同窗情谊和轻松心情,那是在她们俩上完一堂有趣而困难的课以后手挽手在中学的院子里散步时的情景。

伊丽莎白点了一支烟,跷起二郎腿。

“泰代斯科怎么了?吉米奥说他大概在吸毒,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我一点儿也不清楚。”弗朗索瓦丝惬意地喝了一大口酒。

“她不漂亮,那个小格扎维埃尔。”伊丽莎白说,“你准备怎么安排她?她和她家里谈妥了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弗朗索瓦丝说,“不知哪天他叔叔很可能会来这里大闹一场。”

“当心点儿,”伊丽莎白郑重其事地说,“你会有麻烦的。”

“当心什么?”弗朗索瓦丝说。

“你给她找了一个职业?”

“没有。她首先应该适应环境。”

“她擅长什么?”

“我不认为她以后能做很多工作。”

“对这件事皮埃尔怎么看?”

“他们俩还没怎么见面,他对她很同情。”

对于这样刨根问底,她开始恼火了:伊丽莎白简直把她置于被告地位。她打断了话题。

“还是告诉我你生活中有什么新鲜事。”她说。伊丽莎白轻轻一笑。

“吉米奥?星期二排练时他来和我聊天。你不觉得他很漂亮吗?”

“很漂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聘用他的。我根本不了解他,他很有趣吗?”

“他很会做爱。”伊丽莎白口气冷漠地说。

“你没浪费时间。”弗朗索瓦丝有些困惑地说。一旦有人使伊丽莎白感兴趣,她就提出和他睡觉,但实际上,两年来她只钟情于克洛德。

“你了解我的原则,”伊丽莎白快活地说,“我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女人,我是一个摆布他人的女人。第一天晚上,我就向他提出和我过夜,他大吃一惊。”

“克洛德知道吗?”弗朗索瓦丝问道。

伊丽莎白以果断的动作弹掉烟灰,每当她感到难堪时,她的动作和嗓音就会变得生硬和坚定。

“还不知道,”她说,“我在等待有利时机。”她迟疑了一下说:“这很复杂。”

“是与克洛德的关系吗?你好久没和我谈起他了。”

“他没变,”伊丽莎白说,嘴角往下撇了撇,“只是我变了。”

“上个月做的一番解释没有任何作用?”

“他总是向我重复同一个意思:是我得到了更多的爱。我对这老一套都听腻了,我差一点回答他:谢谢,这对我太优惠了,我少得到点儿爱就心满意足了。”

“你大概还是太好说话了。”弗朗索瓦丝说。

“是,我看是这样。”伊丽莎白凝视着远方,一种令人不快的想法掠过心头。“他以为可以让我一切都忍了,”她说,“他会吃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