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3/7页)

“他身材极其匀称,”伊丽莎白无动于衷地想,“和他做爱很甜美,但是一旦完事,就不再去想,像鸡脯肉那样清淡,而克洛德……”

“我太劳累,”她想,“我不再能集中注意力。”

她强迫自己注视舞台。康塞蒂前额那厚厚的刘海使她美丽动人。据吉米奥说,皮埃尔不再过多地关心她,因此她在向泰代斯科求爱。我不知道,他们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她观察着弗朗索瓦丝,从幕布拉开以来,她的头没有动过,两眼紧盯皮埃尔,她的外表真是冷若冰霜!应该看到她温情脉脉、情意绵绵的样子,即使如此,她仍能保持高傲的仪态。此时此刻她能如此专心致志真可谓幸运,所有这些人都幸运。置身于这群脑海内充斥着形象和台词的顺从观众之中,伊丽莎白深感绝望,对她,什么都深入不进去,演出不存在,只有时间像滴水一样一分钟一分钟缓慢流逝。整整一个白天在企盼这时刻的到来中度过,而这时刻却在毫无价值地流过,转而又成为一种等待。当克洛德与她面对面时,伊丽莎白知道她还会继续等待,她将等待许诺或威吓,这将使明天的等待略有细微差别:或是希望,或是恐惧。这是一条条无终点的路程,她被无限期地抛向未来,一旦未来成为现时,又该逃避现实了。只要苏珊娜仍是克洛德的妻子,现时仍是不可接受的。

噼噼啪啪的掌声四起。弗朗索瓦丝站起来,两颊微红。

“泰代斯科坚持住了,一切都顺利通过,”她激动地说,“我去看看皮埃尔,你最好下一次幕间休息来,这次会挤得可怕。”

伊丽莎白也站起来。

“我们可以到走廊上去,”她对格扎维埃尔说,“我们会听到人们的反应,这很有趣。”

格扎维埃尔顺从地跟着她。“我能对她说什么呢?”伊丽莎白自问,她不觉得她讨人喜欢。

“抽支烟吗?”

“谢谢。”格扎维埃尔说。

伊丽莎白把火递给她。

“您喜欢这个剧吗?”

“我喜欢。”格扎维埃尔说。

那天皮埃尔为她辩护时多么慷慨激昂啊!他总是随时准备对一个不相识的女人给予信任,但是这一次,他确实没有判断准确。

“您喜欢演戏吗?”伊丽莎白问道。

她在寻找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个问题促使格扎维埃尔做出的回答将能最终说明她属于哪种层次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格扎维埃尔说。

她对弗朗索瓦丝说话时肯定是另一种语调,另一副表情,而弗朗索瓦丝的朋友从来没有对伊丽莎白显露出他们的真正面目。

“生活中您对什么感兴趣?”伊丽莎白出其不意地问道。

“我对什么都感兴趣。”格扎维埃尔有礼貌地回答。

伊丽莎白自问弗朗索瓦丝是否对她谈起过自己,她们在背后又如何议论自己。

“您没有爱好吗?”

“我想没有。”格扎维埃尔说。

她专心地用力吸着烟,她严守自己的秘密。弗朗索瓦丝的所有秘密都深藏心底。在观众休息室的另一头,克洛德正面对苏珊娜微笑,在他脸上有一种驯服的柔情。

“和向我微笑时一模一样。”伊丽莎白想到此便满腔愤恨。决不能柔情满怀,她将不会柔声柔气地去同他交谈。她将把头倚在靠垫上,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铃声响了,伊丽莎白照了照镜子,她看到了自己红棕的头发和痛苦的嘴巴。她内心有某种电灼般的剧烈隐痛,她决心已下,今晚是决定性时刻。他时而厌烦苏珊娜的纠缠,时而又充满愚蠢的怜悯,他久久无法摆脱她。剧场内一片漆黑,一幅图像在伊丽莎白脑海中闪过:一支枪、一把匕首、一瓶毒药和一个骷髅,杀人。克洛德?苏珊娜?还是我自己?无关紧要。她心中充满阴森森的凶杀欲望。她叹了口气,她不再是从事疯狂暴力的年龄了,这样做太容易了。不,需要的是,疏远他一段时间,疏远他的嘴唇、他的喘息、他的手,它们多么强烈地激起她的情欲,为此她难以自持。在那里,在舞台上,有人正要暗杀恺撒,皮埃尔踉踉跄跄地跑步穿过元老院;“而我,人家确确实实在暗杀我。”她绝望地想。发生在纸糊布景之间的整场骚动都是虚假的,这简直是侮辱人,而她的肉体,她的热血却显示出她正濒临死亡,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伊丽莎白徒劳地在蒙帕纳斯大街上闲逛了很长时间,当她走进北极酒吧时才午夜十二点二十五分。她想故意迟到,但从未成功过。然而,她确信克洛德不会准时到达,苏珊娜有意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她把争取到的每一分钟视作一个小小的胜利。伊丽莎白点了一支烟,她不那么希望克洛德已经在那里,但是一想到他在别处就难以容忍。

她心如刀割。每次无一例外,当看到他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她便忧心忡忡。他在那里,他掌握着伊丽莎白的幸福,他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没有意识到他的每一个动作就是一种威胁。

“我多么高兴见到你,”克洛德说,“终于有整整一个晚上属于我们了?”他匆匆一笑,“你喝什么?阿夸维特酒?我知道这东西,极难喝。请给我一杯加柠檬汁的杜松子酒。”

“你很高兴,但是你吝啬自己的感情,”伊丽莎白说,“已经一点了。”

“一点差七分,亲爱的。”

“就算一点差七分。”她说着微微耸了耸肩。

“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克洛德说。

“当然不是。”伊丽莎白说。

克洛德脸色阴沉下来。

“我求你,我的小姑娘,别做出一副凶相。苏珊娜离开我时一脸不高兴,如果你也和我赌气,就一切都完了。能再看到你那甜美的微笑我心里多高兴啊。”

“我不是什么时候都笑的。”伊丽莎白说,她被刺伤了,而令人震惊的是克洛德时常意识不到。

“很遗憾,你笑的时候很好看。”克洛德说,他点了一支烟,颇有好感地看了看周围:“这里不坏,但这地方略微有些阴暗,你不觉得吗?”

“那天你已经对我说过。每次见你时,我不愿意周围一片嘈杂。”

“别赌气了。”克洛德说,他把手放在伊丽莎白的手上,但他做出生气的模样。一秒钟以后她把手抽了回来。这个头开得很笨拙,做重要的解释不该从毫无价值的争吵开始。

“总的看,演出很成功。”克洛德说,“但是我一刻也没有被吸引住。我觉得拉布鲁斯并不确切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游移于风格上的全面因袭和纯粹的现实主义之间。”

“他正是想表现出这种转变过程中的微妙差别。”伊丽莎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