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2/9页)

弗朗索瓦丝感到一阵不快,但只是轻微的不快,对此她自己都几乎很吃惊,在她内心,一切都软绵绵、轻飘飘的,好像打了一针可卡因,麻醉了她的灵魂。

“但是剧本也同样可能永远上演不成了。”她说。

“在以后不太有可能离开法国的时候,我们无疑还能演戏。”皮埃尔缺乏诚意地说,他耸了耸肩膀。“再说,我的剧本不是终结,我们在生活中做了那么多工作,你不希望有一些变化?”

可恰恰是在他们即将接近目标的时刻:她可能在明年内写完她的小说,皮埃尔可能终于要采摘十年劳动的成果。她提醒自己空缺一年意味着一种灾难,但是她对此却采取了漠然置之、望而却步的态度。

“哦!你知道我本人是多么喜欢旅行。”她说。

甚至没有必要去斗争,她自认已被击败,不是被皮埃尔,而是被自己。在她身上残存的一点点抗争力不具备足够的威力使她能期望自己斗争到底。

“想象我们三个人站在‘开罗号’甲板上看着希腊海岸渐渐靠近,这对你没有诱惑力?”皮埃尔说,他对格扎维埃尔笑了笑。“远远望去,雅典卫城就像一个小小的、可笑的纪念建筑物。我们将乘一辆出租车,由于路面凹凸不平,它将一路颠簸着把我们带到雅典。”

“我们将到扎皮恩宫的花园吃晚饭。”弗朗索瓦丝说,她快乐地看了一眼格扎维埃尔。“她准能喜欢烤虾、羊肠,甚至含树脂的酒。”

“肯定,我准喜欢,”格扎维埃尔说,“使我厌烦的是法国搞的这种斯文的吃法。到那儿我将狼吞虎咽地吃,你们看吧。”

“这几乎像您在中国餐馆享受美味同样可恶。”弗朗索瓦丝说。

“我们是不是将住在小木板房和小铁皮房集中的地区?”格扎维埃尔问。

“不可能,没有旅馆。”皮埃尔说,“只有些移民宿营地。但是在那里我们将度过重要的时刻。”

同格扎维埃尔一起去参观这一切将会很愉快。她的目光可使最微小的事物改观。刚才领她看巴黎中央菜市场内的酒吧间,一堆堆胡萝卜以及流浪汉,弗朗索瓦丝好像是第一次对这些东西有新发现。弗朗索瓦丝拿了一把红虾剥起来。在格扎维埃尔的目光下,人群拥挤的皮雷滨河马路、蓝色小艇、蓬头垢面的儿童、散发油烟味和烤肉味的小饭店都会显露出以往从未被感知的无穷新奇面貌。她看看格扎维埃尔,又看看皮埃尔,她爱他们,他们相爱,他们爱她。好几个星期以来,他们三个人生活在狂喜和欢畅中。这一刻是多么宝贵:看着投射在多莫咖啡馆空长凳上的黎明曙光,闻着方砖的肥皂味,品尝着海鲜的清淡香味。

“贝尔热有一些在希腊拍的很美的照片,”皮埃尔说,“我待会儿应该向他要来看看。”

“对了,你们要到他们那里吃午饭。”格扎维埃尔亲热地赌着气说。

“如果只有波勒,我们就带您去。”弗朗索瓦丝说,“但是有了贝尔热,就一下变得很正式。”

“我们将把全团留在雅典,”皮埃尔说,“而我们到伯罗奔尼撒半岛转一大圈。”

“骑在骡背上。”格扎维埃尔说。

“一部分时间骑骡。”皮埃尔说。

“我们将有一系列奇遇。”弗朗索瓦丝说。

“我们将绑架一个美丽的希腊小姑娘。”皮埃尔说,“你记得吗?那个的黎波里小姑娘?我们特别可怜她。”

“完全记得。”弗朗索瓦丝说,“想到她也许整个一生流落在那种偏僻的十字街头,真是阴森可怖。”

格扎维埃尔皱起眉。

“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把她带着,这太累赘了。”她说。

“我们把她邮回巴黎。”弗朗索瓦丝说。

“可是回巴黎时,还得再找她。”格扎维埃尔说。

“然而,”弗朗索瓦丝说,“假如您听说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他不幸地被囚禁着,您不会费力去找他吗?”

“我不,”格扎维埃尔固执地说,“对我来说无所谓。”

她看了看皮埃尔和弗朗索瓦丝,突然粗声粗气地说:

“我不愿意有别人和我们在一起。”

这是孩子气,但是弗朗索瓦丝觉得有一个沉重的罩子掉到她肩上。她本该在舍弃一切以后感到自由才是,然而她还从来没有像几个星期以来那样感受不到自由的滋味。她甚至觉得此时被牢牢地捆绑住了。

“您说得对,”皮埃尔说,“我们三个人已经有足够的事要做。现在我们实现了均衡和谐的三重奏,应该充分享受,不管其他任何事。”

“但是如果我们当中有一个遇到激动人心的机缘呢?”弗朗索瓦丝问,“这将是共同的财富,束缚自己总是令人遗憾的。”

“但是我们刚刚创造的东西还是全新的呢,”皮埃尔说,“首先我们应该在前面留出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每人可以去冒险,去美洲,领养一个中国小孩等。但在这以前不行……暂定五年吧。”

“对。”格扎维埃尔兴奋地说。

“一言为定,”皮埃尔说,“这是个条约,五年当中,我们每个人专心致志地献身于三人组合。”

他把手打开放在桌上。

“我忘了您不喜欢这个动作。”他笑着说。

“我喜欢,”格扎维埃尔庄重地说,“这是个条约。”

她把手放下,紧挨皮埃尔的手。

“那好吧。”弗朗索瓦丝说着也伸出了手。五年,这两个字沉甸甸的。她从不害怕为未来宣誓,但问题是未来改变了性质,不再是无拘无束地施展她的整个身心。是什么?她不能设想“我的未来”,因为她不能同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分离。但是也不再可能说“我们的未来”,同皮埃尔一起是有意义的,他们俩一起规划他们前面的共同目标:共同的生活、事业、爱情;可是同格扎维埃尔一起,这一切就不再有任何意义了。人们不能和她共同生活,而只能在她身旁生活。尽管近几个星期的生活欢乐而甜美,弗朗索瓦丝仍害怕想象今后她们生活在一起的漫长岁月,这些命中注定的陌生岁月像一条漆黑的隧道展示在面前,必须盲目地迂回前进。这不是真正的未来,这是一种无定形的、虚幻的时间延伸。

“现在这种时候,订计划好像不可思议。”弗朗索瓦丝说,“我们已经习惯了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你从来也没有充分地相信过战争会爆发。”皮埃尔说着又笑了笑,“看来现在局势几乎还是平静的,因此你不必立刻就开始担忧。”

“我对局势没有确定的想法,”弗朗索瓦丝说,“但是未来却完全被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