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4/9页)

格扎维埃尔把双手放到太阳穴上。

“哦!这多么令人腻烦!”她说,“我不知道从哪儿入手。”

“这,倒是真的,”弗朗索瓦丝说,“如果不是已经对事情有所了解,您还是抓不到它。”

弗朗索瓦丝仍然十分伤心和气愤,因为格扎维埃尔是出于嫉妒才憎恨她没法参与进来的大人之间的谈话,整个这件事的实质在于,她不能忍受皮埃尔有一刻时间不理睬她。

“好吧,我知道我该做什么,”皮埃尔说,“哪天我给您好好讲述一下政治,以后,我会定期使您了解情况。您知道,不那么复杂。”

“我很愿意。”格扎维埃尔愉快地说,她凑近弗朗索瓦丝和皮埃尔。“你们看见埃卢瓦了吗?她在门口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了,希望能偶尔听到你们的片言只语。”

埃卢瓦正把一块羊角面包浸在一杯牛奶咖啡里。她没有化妆,她那羞答答、孤零零的神态并不令人讨厌。

“人们会觉得她很讨人喜欢,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会有这种看法。”弗朗索瓦丝说。

“我确信她来这里吃饭是专门为了遇见你们。”格扎维埃尔说。

“她很可能这样。”皮埃尔说。

咖啡馆里人满了一些。邻桌的一位妇女在写信,并时而向收款处投去惊慌失措的目光,她大概担心哪个侍者发现她而强迫她用餐。但是一个侍者都没有出现,虽然靠窗的一位先生在重重地敲桌子。

皮埃尔看了看挂钟。

“我们该回去了,”他说,“去贝尔热家吃饭前我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是的,现在你们该去了,可正好是一切都刚开始重又变得美好的时候。”格扎维埃尔以责备的口气说。

“但是刚才也很美好啊,”皮埃尔说,“短短五分钟时间的不愉快,与长长的整个一夜相比算得了什么?”

格扎维埃尔有所保留地笑了笑。他们走出多莫咖啡馆,同时远远地和埃卢瓦打了个招呼。去贝尔热家吃午饭,弗朗索瓦丝并不很感兴趣,但是她很高兴能单独与皮埃尔相处,总之,是没有格扎维埃尔在场的相处,在这愈益自我封闭的三人组合中,她开始感到窒息,而这次吃饭则是短暂地逃避到外部世界去。

格扎维埃尔做出真心诚意的样子挽起弗朗索瓦丝和皮埃尔的胳臂,但她的脸色仍然阴沉沉的。他们穿过十字路,默默无言地走到旅馆。在弗朗索瓦丝信箱里有一封气压传送信。

“好像是波勒的笔迹。”弗朗索瓦丝说,并拆开信。

“她取消了和我们的约会,”她说,“换成下午四点邀请我们去吃点心。”

“哦!多么意外的收获!”格扎维埃尔说,两眼闪闪发光。

“这是个运气。”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缄默不语,她用手指翻转着信纸。她如果没有当着格扎维埃尔把信拆开,她本可以向她隐瞒信的内容,和皮埃尔单独度过一天,现在已无可挽回。

“我们上楼清醒清醒脑子,然后再到多莫咖啡馆相会。”她说。

“今天是星期六。”皮埃尔说,“我们可以去跳蚤市场,并在蓝色大棚子里吃午饭。”

“对,这多让人高兴,真是意外收获!”格扎维埃尔欣喜若狂地说。

这种再三流露出来的快乐心情近乎冒失。

他们上了楼梯,格扎维埃尔回到她房间。皮埃尔跟随弗朗索瓦丝进了她的房间。

“你不太困吗?”他问。

“不,当人们这样散步的时候,即使通宵不睡也不太累人。”她说。

她开始卸妆。洗一个凉水澡以后,她将会完全消除疲劳。

“天气很好,我们将度过很美好的一天。”皮埃尔说。

“如果格扎维埃尔可爱的话。”弗朗索瓦丝说。

“她会可爱的。当她想到她不久会离开我们,她总是变得闷闷不乐。”

“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她沉吟不决,她担心皮埃尔认为她的责难过于不近情理。

“我认为她生气是因为我们之间做了五分钟个人交谈。”

她仍然沉默不语。

“我认为她有些嫉妒。”

“她嫉妒心极重,”皮埃尔说,“你才发现?”

“我曾经想我是不是搞错了。”弗朗索瓦丝说。

当她看到皮埃尔友好地接受她内心全力抵制的某种感情时,她总是很震惊。

“她嫉妒我。”她又说。

“她嫉妒一切,”皮埃尔说,“嫉妒埃卢瓦、贝尔热、戏剧、政治。我们想到战争,这在她看来就是我们这方面的不忠,我们什么都不该关心,只应该关心她。”

“今天她怨恨的是我。”弗朗索瓦丝说。

“对,因为你对我们未来的规划有所保留。她嫉妒你,不只是因为我,而是通过你自己。”

“我很清楚。”弗朗索瓦丝说。

如果皮埃尔想解除她内心的重负,他干得很笨拙,因为她越来越感到抑郁。

“我觉得这样很难受,”她说,“这构成一种没有友情的爱,我感到被爱是违背自己意愿的,而不是为了自己。”

“这就是她的爱情方式。”皮埃尔说。

他对这种爱情非常适应,他甚至觉得战胜了格扎维埃尔。而弗朗索瓦丝则痛苦地感到被这颗狂热而阴郁的心摆布着,她只有通过格扎维埃尔带给她的反复无常的感情而存在。这个女巫夺走了她的形象,按其意愿向她施以恶毒的魔法使她入迷。这时的弗朗索瓦丝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一个褊狭平庸、枯燥无味的灵魂,她必须等待格扎维埃尔的一个微笑以重获对自我的认同。

“总之,要看看她情绪会怎么样。”她说。

但是她的幸福,直至她自身的存在竟要这样取决于这个陌生而反叛的意识,这是一种真正的苦恼。

弗朗索瓦丝闷闷不乐地嚼着一片厚厚的巧克力蛋糕,一口口难以下咽。她怨恨皮埃尔,他很清楚格扎维埃尔由于一夜未睡而很疲劳,肯定早早便睡觉,他本应猜测到在早晨的误解以后,弗朗索瓦丝渴望长时间单独和他相处。当弗朗索瓦丝病愈时,他们做了严格的规定:两天中有一天,她从晚上七点至午夜与格扎维埃尔外出,另一天是皮埃尔从两点至七点见格扎维埃尔,其余时间按各自愿望支配,但是同格扎维埃尔的相会是不允许受到非议的,至少,弗朗索瓦丝一丝不苟地恪守协议,皮埃尔则采取过于自由的态度。今天,他以哀求和打趣的口吻要求她们在他去剧场前不要支走他。他似乎没有丝毫内疚。他坐在格扎维埃尔身边的高凳子上,绘声绘色地向她讲述兰波的生活。故事从去跳蚤市场开始就在讲,但因不断离题而被打断,此时兰波尚未遇见魏尔兰。皮埃尔讲着,话语描述的虽是兰波,但是嗓音中似乎充满种种亲密的暗示,格扎维埃尔看着他,表情驯服而富于肉感。他们的关系几乎是纯洁的,然而他通过几个亲吻和轻轻的抚摸,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有所保留的情况下隐约可见的具有肉欲的协和关系。弗朗索瓦丝转过眼睛去,通常她也爱听皮埃尔叙述,但今晚无论是他那抑扬顿挫的嗓音、趣味盎然的形象还是表达语句时出其不意的方式都未能打动她。因为她对他怀着满腔怨恨。他几乎每天都留心向弗朗索瓦丝解释,说格扎维埃尔像爱他一样爱她,但是他的行动却往往让人感到,似乎女人之间的友谊在他看来是可以忽视的。确实,他无疑居于主要地位,但这并不能为他的冒失解释。当然,不存在对他的要求加以拒绝的问题,因为这会使他十分气恼,也许格扎维埃尔也会如此。然而,当弗朗索瓦丝欣然接受皮埃尔留下时,她似乎轻视了格扎维埃尔。弗朗索瓦丝看了一眼酒吧柜台后面贴满整堵墙的镜子:格扎维埃尔正在向皮埃尔微笑,她显然很满意他企图独占她,但是并不因此而不责怪弗朗索瓦丝任他这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