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九岁的夏天(第4/6页)

“啊……”我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你。”唯有如此十分郑重地说了一句。

8

深夜里电话响。

我模模糊糊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屏幕的光线刺眼,看到名字是绿。

“……喂?”嗓子好干。

“在家吧?”

“这个时间……不然呢……”

“我来借宿。”

“啊?你在说什么啊……”

“方便的吧?我在楼下了啊,下来给我开门。”

“……”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我去冰箱里拿了瓶酒,把开瓶器一起丢给她。

“有点丢脸。”她靠墙坐在地板上,打开瓶盖,默默地喝了一口。

“丢脸什么?”我趴在床上,脑袋埋进被子里。电风扇呼啦呼啦地转动着。

“前男友,这阵子来上海了。”

“嗯,香港的那个?”

“嗯。没有几天,才来。”

“所以?”

“住在我那里,说是为了节省住酒店的钱。”

“哦,不算丢脸啊。”

“带了充气床垫来,住在客厅。”

“哦,很有原则嘛。”

“晚上大吵了一架。”

“……”

“他有固定的伴侣了。”

“正常啊。难道他来之前你没有这个觉悟?”

“想到了。可是,要不是抱着复合的想法,我他妈的干吗让他住我的客厅?他给钱吗?”

“是啊,又不给钱。”我点头。

“以为自己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他忘不掉的前女友,结果并不是。”

她喝了一大口。

“大概地球上每个前女友都是这么想的吧。”

“大吵了一架,怪他不告诉我实情又住在我这里。过后又觉得理亏,又不想看到他,所以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嗯……”

“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去抱来一床薄被子,关了灯。

“你说,情侣到底为了什么在一起啊?”

“大概……是无事可做又不得不装得忙碌充实吧。”

“结果更空虚呢。”

“嗯。”我默默地数着自己的脚指头。

“开空调啊——”

“哪有那么热啊?夏天都要过去了。”

“不管,我热!”

“遥控器在桌子上。”

“嘀——”空调在暗夜里瓮声瓮气地响了起来,绿色的指示灯点亮一小片模糊的空气。

9

“上海中心气象台2014年8月17日5时发布台风蓝色预警信号:受今年第12号台风‘娜基莉’(热带风暴级别)影响,预计未来24小时内本市将出现6~8级偏北大风,请注意防范。”

车厢尽头的电子屏幕上持续地滚动播放这条红色的气象信息。

地铁终于驶出了地下,丢下两侧的田野和住宅,在高架路上向前跑。天空里云团密布,它们缓慢而又迅疾地朝着更远的地方飘去。盛开的夹竹桃一路延伸,看不到尽头。

“好久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地铁了。”我趴在车窗前说。

“是啊,我也一样。”C也看向了窗外,“上海嘛,好像总是应该这么大的。”

出了地铁,我们站在高高的天桥上,已经到了城市的边缘。一切都显得低矮、开阔了起来。

连绵的树冠膨胀成云状,长长地浮在地平线上。

天桥下的马路上人群熙熙攘攘。有人堆了一车橘子在卖。于是我也买了几个装进包里。C跟在我后面,与我保持着一米多远的距离。

路边有醒目的指示牌,写着“请乘坐左边的公共汽车直达植物园”。

那天他问我:“你喜欢什么?”

“植物吧,怎么了?”

“带你去植物园写生怎么样?”

“啊!太好了!”我很开心。

车上没有空调,沉闷的热气萦绕在人们之间。

车终于发动,然后跑了起来,大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呼呼地灌进来,让人想对着风大喊一声。

很快就到了植物园。

“两张全票。”

“一百二十块。”

拿到两张小小的门票,正面印着郁金香的图案,背面印着游园须知。柜台左边放着一个铁架子,放着植物园的平面简图。我拿了一份,在我们所处的门口,重重地印了一个黑色圆点。

蔷薇园、水生植物园、樱花园、南美植物区、北美植物区、华东植物区、展览温室……地图上,植物园被图标挤得满满的。

“随便走吧。”

“嗯。”

沿着笔直的路往前走。蔷薇园在湖里的小岛上,种满了月季。金属拱门一道又一道,上面也爬满了藤本月季,到处都是花。

“快过来看这个!”我大声招呼他。

“嗯,好看。喜欢月季?”

“喜欢,越普通的花越喜欢,小时候常常掐来着,春天的时候落花都掉在池塘里。”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沙漠里长大的了。”

“沙漠里有仙人掌!”

“那等下去展览温室,回我长大的地方。”

“好!”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一直走着。路边种满了向日葵,它们不知疲倦地开着。在斜斜的山坡上,红花石蒜开满了一大片。翠绿的光滑的茎,深红色的挤在一起的花朵,热烈又伤感。挖矿遗留下来的山体留下巨大的坑,积满不知哪里来的水,形成了小小的湖。锈蚀钢板压制而成的曲线形走道一直延伸到湖面上,三氧化二铁的红色在热风里似乎膨胀开来。我们顺着曲线走下去,到了湖中的浮桥上。

“快要走了吧?”我问。浮桥随风摇晃,我们像站在小船里一样。

“嗯。下周回家,待一周就得走了。”

“东京那么远,一路顺风啊。”

“会的。”

“在那边读研究所什么的,会不会很辛苦?”

“也许会吧。”

“你走了之后,我应该会很寂寞。”

“真是抱歉。”

“算啦,我已经二十九岁,什么情绪都是短暂的。”

“持续不了多久?”

“对。”

“虽然我听着也有点寂寞,但这样再好不过。”

“C大学刚毕业,九月去东京继续读建筑研究所。在去之前来我们这里实习三个多月,大家要互相关照一点哟。”

C来的第一天,主管就是这样给大家介绍他的。除了名字没听明白,其他的可是一清二楚。

10

植物园像迷宫一样曲折。展览温室是几座巨大的玻璃花房,远远地看过去,像是庞大的节肢动物的躯体卧在湖边。

“走累了。”我说。

“我也饿了。”

“去那边河边休息吧。”

“好。”

我们坐在河边的杉树下准备休息,吃点东西。我打开随身的袋子,里面有五个青黄的橘子、二十几颗荔枝、几块松饼、两瓶水以及两个从便利店买的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