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为了爱(第2/7页)

守信知道瞒不住了,脸上立刻有些讪讪,抓了抓头,涎皮笑脸道:“老实坦白,是有这回事,确实有这回事。今儿过来,就是专门向你打招呼的。”

翠珠呜呜哭出声:“当初你跟我怎么说的?你说话不算数,骗我”

守信把她抱上美人榻,脸对脸,用舌尖一下一下舔她脸蛋上滚下的眼泪:“我没骗你,我最最喜欢最最爱的其实还是你,真的还是你。我跟依依只热乎了几天,就放下了,开始想你了,由不得不想你了,这不就回来找你了吗?我回到这院里哪也没去,一脚就进了你的门。珠珠是我的心肝宝贝呀,我都想死了。”

翠珠被搂着,哄着,惯着,越发珠泪盈盈,娇弱可怜,燕子似的呢喃低泣:“我跟你说过,我不要金银珠宝,不要正房名分,我只要你心里装着我,一心一意对我好。

当初你也信誓旦旦,说除了我,绝不再找别的女人,可今天”

“绝不了,绝不了!这是最后一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守信赔笑脸,发誓愿,左哄右哄,好话说尽,这才把翠珠哄得不哭。守信笑着望住翠珠,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只红锦小盒递过去,翠珠不接。守信含笑道:“知道你不稀罕这些,可就是想给你买,我的心意嘛。”打开,是一副赤金鸣凤手链儿。守信两指捏着举到高处晃了晃,金光闪闪,炫人眼目。可翠珠脸别开,硬是不看。守信捉住翠珠手给她戴上,温存道:“行盐回返过杭州,特地给你买的,不喜欢?”

翠珠哪有心情管那手链,嘟嘴转脸,两眼定定望住守信,接着一把拉住守信手,将他一步一步往卧室拽。

锦儿早给他们铺好锦被熏上香,一切准备得挺挺当当。两人相拥着跌跌绊绊拖拖拽拽进房,急乎乎脱衣扯带,上床交欢。翠珠是久旱逢甘霖,爱呀怨呀恨呀合到一起,一颗心全系在守信身上,缠住他要死要活不放!守信当然明白翠珠的心理,尽力变出花样与她盘旋,时上时下,或左或右,百般温柔抚爱,把个翠珠搬弄得一下飞进云端,一下沉入地狱,娇喘微微,香汗阵阵,欲仙欲死,白白的肉身化成一摊饴糖。

事毕,翠珠双眼如星,冷不丁头抵住守信胸脯狠咬一口,守信“哇”地大叫一下跳起,低头看去,胸口细白的肉上落下一圈细细牙印,当中沁出几颗殷红的血珠。守信愣怔地望住翠珠,翠珠赤身盘坐,幽幽望定守信,像一只小兽。守信笑了:“你疯啦!怎忍心下这么重的口?疼死我了!”

翠珠挖他一眼:“我要你长记性!”

守信笑:“长了,长了,一辈子忘不了。”

翠珠杏眼乜斜,一脸得意的媚笑。

守信套起白绫水纹衫,往软软的织锦大靠垫上一倚,说:“有件事,今儿跟你打个招呼。”

翠珠一丝不挂,两眼尖尖地盯住守信:“又打什么招呼?是不是想再养一个?”

守信一笑:“不敢,是想把依依接回来。”

翠珠紧抿红唇,一声不响。

守信笑道:“总在外面影响不好,老爷说过我几次了。你不会生气吧?”

翠珠脸往开一别:“这话你不必跟我说,在这府里,你是天,是地,你就是把只癞狗野猫请进来,哪个敢龇牙?况且,我算老几?上面有大奶奶,中间有丽芳,我是被压在十八层箱底下听人拿捏被人欺负的废物,犯得着跟我打招呼?”

守信讪笑:“哪的话,我最把你当回事了。亢晓婷那瘟货,我早不理她了,不想跟她说,丽芳是个软面团,我抬一百个女人进门她也不会反对,我就是怕你不高兴。

我心里最在乎你呀。”

“在乎我个屁!在乎我,会这么多天不上我屋?”

“这不就来了?”

翠珠不理。

守信看着她玉一般光洁美艳的身子,又是怜,又是爱,伸手将茜红水光绢的肚兜儿递过去:“别受凉,穿上说话。”

翠珠撂开去,仍坐着。

“她长什么样?”翠珠冷不丁问一句。

守信一愣:“什么样儿?平常样儿呀。”

“是不是比我好看?”

“没,没你好看!”

翠珠眼泪一下涌出:“又多出一个,从今往后,你到我这里肯定比先前更少了”

守信抱住她,哄道:“瞎说哟,怎会呢?我最疼的是珠珠。我保证,以后一大半的日子都在你这里过。我的珠珠美,我的珠珠乖,珠珠最让我开心哟。”

“肯定很好看!”

“光好看有什么用,告诉你,她有一条不及你。”

“哪条?”

守信嘻嘻笑。

“说呀!”

“我说了?”

“说!”

“床上的吃劲没你大!”

翠珠脸蛋一下羞红,举起粉拳在他胸口直捶。

守信展臂将她一搂,两人又滚成一堆守信当初在春芳瘦马院第一次见到柳依依,就发现她眼中有一种忧郁。这忧郁,浓郁,厚重,像一块沉沉的铅,又似一眼深不见底的井。这之后守信每次到居士巷与她幽会,几乎都看到她怀抱琵琶,对着红栏前一片幽竹铮铮琮琮地弹琴,琴声凄凄清清,如秋雨霜风。

守信不想听这伤感的曲调,从她手里拿开琵琶,盯住她眼睛看。

依依别开脸。

守信掰转她肩。

“干吗?”依依咕哝。

“我想看你眼睛。”

依依目光转向别处。

“你的目光为什么跟别人不同?”

依依不语,伸手取琵琶。

守信阻止她:“告诉我,为什么?”

依依望望他,不语。

守信过了好些日子,这才搞清楚依依忧伤的根源。

依依是这世上最苦命最不幸的女孩。父亲是丰利盐场灶户①1,发现场商②2收盐时,大桶进小桶出,怒火中烧,召集了一帮灶户盐丁围堵了场商,并安排手下人叫来场大使①1,要求验桶。桶是木桶,牛腰粗,两尺高,由盐课司统一监制,每桶约定一百斤,不多一两,不少一两,场商向灶户收盐再向运商售盐,都是用它。被灶户盐丁围堵着的场商,虽有些心虚胆怯,但看到长期与他暗穿一条裤子的场大使在旁,立刻胆气大长,反守为攻,指责依依的父亲目无法纪,竟敢怀疑盐课司监制的量盐木桶!依依父亲早有准备,也不争辩,招呼手下人取来场商的两只木桶,抬脚将一只踢到场大使面前,瞪着场商道:“这是你向运商售盐的桶。装盐!”盐丁将蒲包里的盐“哗啦啦”

倒满一桶。依依父亲对众人道:“不错,这一桶是一百斤。”弯腰将桶拎起,“哗”地倒入另一只向灶户收盐的桶。两只桶本来看上去一模一样,可众人发现,另一只桶里的盐立刻浅下一寸。依依父亲“通”地一脚将桶踢散,盐泼撒开来,只见桶底多一层隔板,夹空至少一寸。众盐丁大哗,有穷极的灶户忍不住上前揪打场商,被役卒硬是拦住,更多的盐丁跺脚叫骂:“这黑心肝的东西,我们累死累活煮盐晒盐,居然一直被骗呀!”“他对运商用小桶,对我们用大桶,太欺负人啦!”“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变着法儿抢劫!”“发这种财,遭天雷劈呀!”丑行揭露后,场商立足无地,被迫转移到别的盐场。可事过不久,依依的父亲被诬告为伙同盐丁偷煎私盐,被场大使手下的一帮卒役在众目睽睽之下杖打致死。依依的母亲受不了这兜头落下的巨灾,喝下半钵子盐卤自杀。依依的哥哥柱子一直在码头上扛盐包做力夫,闻讯赶回,当夜潜入盐课司后院,用盐铲将场大使劈得脑浆四溅,逃亡他乡。这一年,依依八岁。八岁的依依从此成为孤儿,开始了她永不停歇地在风雨霜雪中辗转飘零的生活。之后不久,依依被一远房亲戚带到扬州,以一两银子的身价卖进了春芳瘦马院。院里的生活虽衣食有着,但父母的惨死,哥哥的逃亡,却像一颗巨大的铁钉,永远深深地钉在她稚嫩的心头,使她的心不住汩汩流血。依依离开瘦马院跟了守信,嬷嬷乃至众姐妹都觉得是她的造化,可依依并无一丝欢喜,只觉得自己无论走进什么人家,眼前永远都是黑黢黢,没一点希望,没一丝亮光,生命只能像枯草随风飘转,再不可能有一丝丝快乐欢喜,因此一颗心如同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