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为了爱(第3/7页)

守信得知这一切后,只觉得依依十分可怜。

“我知道,在这世上你剩下的唯一亲人就是你哥,我康守信今天对着老天爷发誓,只要你哥活着,我一定将他找到!”

依依抬头望住守信,眼中闪出微亮的光芒。

“不光找到,我还保证让官府免他死罪!”

依依的眼泪涌出眼眶。

守信要她搬到府里住,依依不愿意。依依自小生活在盐场,之后进瘦马院,对朱门深宅一丝一毫不熟悉,尤其什么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杂七杂八一大堆,全不知怎么应付,一想到就害怕。因此依依一开始就跟守信说,住在外面,条件差一些无所谓,只是不进那府里。守信为了讨她欢心,全部答应。可如今守信想法全变了,向依依列举出一百条搬进去住的好处,特别老爷子为此事常敲打他,不搬回去有失脸面,与堂堂康府门风不符,等等。依依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再又想到他答应帮她找寻哥哥,搭救哥哥,最终只得屈从,但提出三个条件:一、单独住一处,偏房陋室无所谓,只求离她们远些;二、守信答应带她到海边盐场的,至今未兑现,尽快兑现;三、回掉红衣轿女,倒不是吃醋,是看到守信来来去去总由她们抬着,招摇得整个居士巷都喧腾,街坊们说起来难听,依依实在受不了。依依说:“你要喜欢她们,可以把她们娶了,犯不着这样子。”守信联想到亢晓婷经常为红衣轿女的事跟他横眼睛竖鼻子,老爷子对此也不满意,于是哈哈一笑,全答应了。

中秋过后是行盐的旺季,黑三带着船队去盐场支盐。守信想到依依三番五次要去盐场,这一天就安排了一条船,带依依上路了。

秋高气爽,天蓝云白,是个极为晴和的日子。依依长期以来一直箍在城里,今儿坐船出来,一路看看风光景致,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船行驶着的这条河叫古邗沟,早先吴王夫差开凿,东通海陵仓、如皋蟠溪,直抵海边各盐场,西接运河长江,是扬州盐商的一条重要盐运水道。河面虽不及大运河宽阔,但很是热闹,桅杆上插着红、黄、蓝、白各色号旗的盐船往来不绝,清碧的水波往两边漾开,两岸青青的苇子映在水中不住晃动。除了盐船,时不时还有缉私船与巡检快艇神出鬼没地在水上穿梭,对过往盐船拦截盘查,叫喊着不许沿途停靠,若要停靠,需到指定之地。守信告诉依依,指定之地叫“塘”,二十里一个,内设巡役、水手、缉私营役卒若干,监视严密,防范森严。

经过北桥与泰坝,依依看到过往的盐船都要呈上皮票接受查验。查验官一个个样子挺凶,不时跳上盐船吆五喝六,但对守信却很客气。

太阳西斜时到了盐场,舱外的风大起来,夹着一股腥咸的味道。河一下分出好几条岔,通向南,通向北,通向东,彼此相连着,天幕下白亮亮地晃眼。依依知道,这些河叫串场河,它们像一根根带子,串联着海边一个又一个盐场,是专供盐船往来运盐的。

上了岸,守信要替依依叫一顶轿子,依依直摇头,心想,这是回到我自小滚爬玩耍的地方,哪要坐轿子呀?

海风吹得很爽。海堤内的盐池一片连一片,远望去,大大小小,镜子似发亮。

靠近盐池,立着一座座灶庐,灰色的庐顶上竖着一根根指头般粗细的烟囱,黑烟冒着,顺风长长地拖开去,漫开来,搅得天空昏暗,散发着柴草的煳味。依依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依依还知道,此刻那一个个冒烟的灶庐里炉火熊熊,火光一闪一闪映照着四壁,男人们酱色裸背上滚着黄豆大的汗珠,女人们干枯黑瘦得像深秋枯草一样的身子,在巨大的煎锅前不停地忙碌:倒卤,搅拌,传柴,烧火。

前面一辆牛车骨碌碌过来,车上装着两只印有盐课司红记的量盐大桶,一个穿青缎马褂的官爷坐在上面,到了跟前突然下来,腿脚一歪巴差点跌个跟头,一迭声道:

“哎呀呀,真没想到是康二爷呀,你老兄怎么过来啦?”

守信哼哈道:“闲着无事,过来转转。最近盐色怎样?”

黑胖子毕恭毕敬道:“掘港与丰利还好,角斜那边,十有八九都是脚盐①1,难卖好价呀。”

“有这么严重?”

“不信,二爷亲自过去看看。”

“信呀。好了,你上车先走吧,我随便逛逛。”

黑胖子打躬作揖地坐上牛车先走了,守信手里摇着扇子照直往前逛。

海水日渐东退,海堤上架着几排水车,男人们伏在横杠上,裤脚高卷,光着脚丫,木拐踩得飞起来,海水由龙骨水斗里白花花冲出,落进引潮沟,“哗啦啦”流入一方方盐池。依依站在引潮沟旁发愣,面前的一切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

海堤上风很大。漫漫的海滩围成一片片荡田,荡田里长满了荡草。这一刻是秋天,荡草老了,这里一片紫红,那里一片灰白,风吹来,波浪起伏。荡草是煎盐的烧柴,白比红好,白的经烧,火大,烟尘少,煎出的盐多,颗粒大。小时候,依依跟在母亲后面割过它,虽不比苇子难割,但割长了,手心会起泡,一不小心,手指手面上会划破出血。到了深秋,母亲跟一大帮子妇女,几乎整天腰弯在荡田里不停地割。荡草割下挑回去,一垛一垛堆在自家灶庐旁,作为日后煎盐的烧柴。在依依的记忆里,荡田不仅是长荡草的地方,也是美妙的乐园。依依永远忘不了哥哥带她到荡田捉鱼的情形。

那是夏天,潮水退下去,荡田里留下一汪汪水塘,太阳晒几天,水干下去,哥哥蹚进水塘,一摸一条鱼,一捉一只虾,“噗突噗突”撂上岸,依依跑来跑去捡,兴奋地将它们装到篓里。最有意思的还是深秋,荡田里满眼是密密的红的白的草秆,草叶草籽粘了一身。一低头一转身,时不时会有一分惊喜:一窝鸟蛋,一只海龟,两只蟹太阳落了,烧晚霞了,月亮升了,依依小篮里鸟蛋越来越多:大的,小的,白的,灰的,带斑点不带斑点的依依跟哥哥踏着夕晖高高兴兴回到家,于是当晚的晚饭桌上比平常多出拌芦蒿、烧鱼、煮蟹、小葱炒蛋等几个菜,父母脸上也露出笑容。

守信见依依站在海堤上不走,眼泪汪汪,就劝:“别乱想了,出来是寻开心的。

堤上风大,走,我带你到盐课司转转。”

依依在瘦马院裹过脚,在堤上走不方便,守信伸手搀她,依依不要,慢慢跟在后面。

盐课司两排屋,青砖黛瓦,除场大使办公的正堂,还有课纳房、掣验房、杂捐房、巡检房、役卒房,共十多间,虽不及城里衙斋高大轩敞,但在海边盐场,算是最好的房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