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挣扎(第4/5页)

守慧不语。

守信摇摇头:“这事我不想跟亢晓婷开口,她一直跟我较着劲,我不想把脸给她。

况且,她娘家也出了事,亢祺庸天生铁公鸡,跌个跟头都要抓把泥,你想从他那里讨银子,万难!”

守慧支吾:“哥,你可能还不清楚家里情况。”

“怎么不清楚?清楚。爹跟大哥蹲在监里,银子花了无数,难,很难,我都清楚,非常清楚。”

“为了凑齐所欠的盐课,父亲将钱庄票号的银两都出清了,除了留下过日子的,已经没多少积余。”

守信大摇其头:“没有现银,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嘛。十万,也就十万,也不是什么多大的数,你无论如何张罗一下,帮哥哥渡过这个难关。”

守慧想了想:“这样吧,我回去让小昌子再把丰裕盐号盘一盘,看能出多少银子。

别的还有什么办法,我一时还想不出。”

“好,好,你务必给我抓紧着办!”

守慧走后,守信立刻去找蓝姨。他不想被人看到,让红霞给他找了顶斗篷。外面雪住了,戴个暖兜①1就可以了,但暖兜不及斗篷大,斗篷戴在头上,一路哈腰往前走,不会让人看到脸。

穿过角门进火巷,迎面来了个丫环,守信抬手将斗篷往下压压,头埋得更低。

到了跟前,丫环脚步慢下,歪着一张脸往这边看,认出了是北大院的二爷,想叫又不敢,避在路边立脚不动。

守信走进清和堂,碰到秋琴抱着房馨儿跟小月在一起玩。小月与秋琴见是二爷,吓一跳,眼瞪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待转过神,慌手慌脚上前请安。守信让小月接过斗篷,说要见蓝姨。小月小声道:“她不在家。”

“不在家?上哪啦?”

小月白搭白搭眼:“好像上衙门去了。”

“干什么?”

“我不晓得。”

守信直摇头,转脸问秋琴:“我妹妹住哪间屋?”

秋琴手一指:“那边。”抱着房馨儿,转身在前给二爷带路。

守信叫住她:“罢了,你带孩子在这玩吧,我一个人过去。”

舒媛临时住的西厢房。守信走进门,屋里暗昏昏的,火盆里火闷下去了,冷兮兮。

听到脚步,舒媛迎出来,见是守信,吃了一惊,嘴唇抖了半天叫了声“哥”,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守信将妹妹搂在怀里,微笑道:“这是干吗,哥好好的,不许哭鼻子哟。”接着问,“这段日子过得还好吗?房小亭有没有欺负你?”见妹妹苍白憔悴的脸上又有眼泪滚下来,禁不住一阵心疼地问,“又怎么啦?说话呀,到底怎么啦?啊?”

舒媛抬头望了望哥哥,脸低下,泣不成声道:“我,我没脸跟哥哥说,全怪我瞎了眼”

“你是说房小亭?是不是又往妓院跑了?”

舒媛“呜呜”哭出声:“不是,他跟人跑了,呜呜呜”

“跑了?跟什么人跑了?”

“呜呜呜,一个女的,他看到家败,就跟人家跑了,呜呜呜”

“跑掉就跑掉算了,他又没好好待你,现世宝一个!哭他干吗?”

“是个寡妇,江西的,有钱。他早就跟她好上了,呜呜呜”

“这种势利小人,滚蛋好!省得缠你,动不动惹你生气。”

“那个寡妇,她凭什么”

“好了,别想了,由他去吧。”

“可我跟馨儿,呜呜呜”

“怕什么,有爹,有我,还有大家,没事的。”

“呜呜呜,我想妈”

妹妹的一句“想妈”,一下勾出守信这段日子东躲西藏做人做鬼所受的无限屈辱,心里禁不住一酸,眼泪一下从眼眶中涌出,但看看妹妹这副样子,不得不又把心肠硬起,搂住妹妹安慰道:“好了,不哭,不哭。都怪哥哥没本事,没能耐,没保护好妹妹,让妹妹受委屈过苦日子了。”说着,眼泪止不住下来,嗓音变得十分沙哑。

舒媛一眶热泪涌出:“不,不怪哥哥,要怪只能怪我,死犟,不听家里话。”

守信脖子一梗,声音一下高八度:“不对,要怪只能怪父亲,怪蓝姨,他们没认真调查走访,没为你严格把关,没完全负起责任!”

“不,不,不,哥,不许你这样说爹这样说蓝姨,呜呜呜”

守信情绪越发激动,目光如电,滔滔不绝:“不这样说哪样说?我这么说还是轻的!告诉你,我一直对这个家不满,对父亲不满!你说说,父亲为什么那么早让母亲离开人世抛下我们?为什么?他难道没有一点责任?不,他有责任!他没有保护好我们的母亲,他不是真正的男子汉!母亲去世后,他把我们撂在老家,之后又撂给蓝姨,从来没有当回事!也难怪,怎么可能当回事呢?小奶奶养的嘛,命数早定在那里!我们成了实质上的孤儿,没人管,没人问,名义上是少爷小姐,其实是两个弃物!父亲要我好好读书,可你想想,我怎么读得进去?我想母亲,我没读书的心情!”守信眼泪飞迸,举手抹了抹,“长大了,我学会了业盐,我的生意做得精到,圈子里没一个不夸,没一个不服,可父亲呢?他只是把我当赚钱的机器,真正器重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在他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大哥,家里重大事情很少跟我商量。不,不仅不商量,有时还瞒着我,当我不知道?我不是傻子,我早看透了!是的,我有时是不那么规矩,不那么孝顺,特别前几年大闹天宫,硬是从老宅里搬出,另起炉灶建北大院,让父亲伤透了心。可是妹妹,你知道我这么做为的什么?老实告诉你,我是不服,我这是在屏一口气,想轰轰烈烈干一场,干出个样子来!在这院里,人人都觉得我没大哥孝顺,书读得又没弟弟多,是个碌碌商人,没什么大出息,可我要让大家看看,我康守信绝不比他们差,绝不!我的生意做得最好!最棒!妹妹,可惜你是女儿身,要是男儿,我一定跟你联手,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搭档,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成为扬州第一!

天下第一!任凭谁都推不倒,永远的铁打江山,永远地享荣华受富贵,世上所有的人都对我们仰视,像今天这种倒霉的事儿,永世不会出现!是的,这如今官府在抓我,我承认,我目无法纪,暗中走私,一直跟私盐贩子有瓜葛。可这能怪我吗?当今圣上爷表面上特别关心扬州盐商,一会儿赏红顶子,一会儿增加引额,一会儿又是什么奖励输捐拨给帑银,其实都是花招手段,目的是要套住我们手脚,让我们成为一只只为朝廷捕猎的鱼鹰。你知道康熙时扬州盐商每年所缴正纲盐课是多少?九十万,可如今涨到了多少?四百万!翻了三倍多!这是把人架到火上烤!盐务衙门从盐场到销岸,一路设上几十道关卡,巧立名目巧取豪夺,嘿,还有一连串好听的名字,什么执行公务办理皇差,什么确保盐务清正、销路畅通,都是狗屁!他们没一处不对你刁难,没一处不敲诈勒索!屁股永远坐在你头上把你往下压,给银子,好,放行!稍不如意,眼睛翻到脑门上,要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不是一帮豺狼虎豹是什么?这分明是在抢,公然地抢!好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做强盗,我们走点私,而且还要花若干血本,就成了罪犯?就成了十恶不赦?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世界真是太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