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克莱尔(第4/5页)

“不该我说。”她说。

“你不该说什么?”凯特琳恼火地问她,又朝我转眼珠子。

“克莱尔?”格雷戈朝我皱眉——我再也读不懂的皱眉。

我闭上眼,憋出了几句话。“你爸爸,保罗,”我说,“他不是对我不负责,也没有遗弃你。我是说,如果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是这么想的,我早就告诉你了。我说过,等你做好准备了,我就告诉你,可你再也没问过……”

“你什么意思?”凯特琳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在说什么——是你赶走他的?”

我摇摇头。“不……我从没告诉他,我怀孕了,”我说,“他不知道你的存在,一直都不知道。”

凯特琳又坐下来,动作非常缓慢。妈妈也陪她坐下来,她好像泄了气的船帆。

“我发现怀孕了,怀了你,”我继续慢慢说,选择我不会忘记的词汇,这样才不会说错,“我知道要做什么,为我,为你,也为他。我知道,我想要你。我也知道,我不想跟他在一起。所以,怀孕的事我没告诉他,而是直接离开了。我离开了大学,也离开了他。我没回他电话,也没回信。不久以后,他也就不再联系我了。所以,不是他遗弃你,是他根本不知道有你,凯特琳。”

凯特琳静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很冷静。“我一直想,”她看着我说,“是你做了会永远改变你生活的一个选择。你选择了我。”

“没错,”我说,“我还是选择了你。”

“但是,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是他没有选择我。其实,他根本没做选择。现在……”她不说话了。“我现在该怎么办,妈妈?我现在该怎么办?在我脑海里,我认为,有一天,他会等我到来,期待我的到来。也许,他会发现你的情况,甚至找到我!”

“可是……”

“现在……我该怎么办?”

屋里一片沉默。我以为会支援我的家庭,似乎变得遥不可及。我已经忘了怎么触摸他们,怎么伸手去碰他们——即使是埃丝特,她拿着玩具熊,趴在格雷戈的大腿上。

“不管你做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说。在说话前,我努力思考了一下。我一再确认,我没有犯错。现在,我犯不起错了。“如果你愿意,我会联系他,告诉他你的存在。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无论你想做什么,凯特琳。我明白你为什么跟我生气,但如果你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你会原谅我的。给我机会……向你解释。别担心,因为还有时间,你在世上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一切。我保证。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她脸上没了一点表情,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平衡自己的身体。

“你没事吧?”格雷戈问她。

“我有事。”凯特琳认真地说。她看了看我,脸颊微微颤动,就像每次她抑制住眼泪努力不哭的时候。“我想,我等不到吃午饭了,今晚我就要回伦敦。”

“凯特琳,拜托了。”我说着,伸过手拉她,但她抽回了手。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她说着,没有看我,但我非常明白她在想什么,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她不能对生病的可怜母亲发火,这不公平。“我只是……我要弄明白做什么。离开你们……所有人。”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她说话的方式,她离开我的眼神……

“凯特琳,不要现在走,”她姥姥说,“至少吃了午饭。吃了饭可能好一点。”

凯特琳看了看饭菜,很快在桌边冷静下来。

“我今晚回去。我打车去火车站。”

“我开车送你去。”格雷戈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用了,谢谢。”凯特琳说得非常正式,“你还是跟妈妈待着。我只是……我想,我直接走了就行。”

“她只是不想聊这个。”格雷戈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用刺猬饰品解开头发。我不喜欢他看我,那会让我更难集中精力,就像照镜子扣项链一样:根本没用,一切都在身后。我很生气,我记得刺猬是产于不列颠群岛的小型多刺哺乳动物,可是却不记得这个长刺的东西叫什么。我肯定,格雷戈盯着我,只会让事情更糟。

“你累了。”他接着说。他贴近我站着,身上带着那种随意的熟悉感,只是我感觉不到。他只穿了一件四角裤。我不知道往哪儿看,所以扭过头看墙。“你已经坦白了,看起来杀伤力很强。凯特琳最终会明白的。”

“我坦白了?”我一边说,一边注视空荡顺滑的墙面,“我想是的。有时候,阐明一件事情的最佳时机永远都不会到,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我伤害了她,可她完全克制住是因为,我生病了。问题是,如果她大喊大叫,说我搞砸了她的一生,我会感觉好很多。这让人更好接受。”

“你没有搞砸她的一生。”格雷戈挨着我,坐在床上。我紧张地努力集中注意力,不想表现出他光着大腿离我那么近,让我有破门而出的冲动。这是我丈夫,是我永远不想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到别处的男人。这我知道,可是,他还是像个陌生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却能进入我家和我的卧室。他好像个骗子。

“凯特琳是个聪明可爱的姑娘,她只是被吓到了,”陌生人说,“给她点空间。再过几天,事情就能好转。”

我尴尬地坐在床边,等他去刷牙,我好换上睡衣,到床上躺好。过了一会儿——我知道,他在想要不要碰我——他站起来,去了浴室。我赶紧换了衣服,钻进被窝,把四肢都裹起来,做成睡袋的样子。这样,等他上床时,身体也碰不到我——即使他抱我,也碰不到我的皮肤。相比跟他解释,这么做要简单多了,跟他睡觉会让我感觉陌生和混乱,让我害怕。我不记得怎么碰他,不记得他碰我时我会有的反应。所以,我把身体包起来,躲开他。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他不再被我伤害。我知道,我每天都在伤害他。他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做了什么竟然摊上我。我躺着等他回来时,能闻到他身上的薄荷味。我想,这场病最悲哀的一点是,它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好了。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很不错。这一次,我决定先开口。

“我担心的是,我们没法及时和好。我担心,几天以后,我会觉得自己叫苏珊娜,还会像狗一样乱叫。”他爬上床时,我害羞地冲他笑着说。他没有笑,因为他不会,他看不到痴呆症有任何乐趣。让他笑也不太公平,不过黑色幽默能让我支撑得久些。他认为,他也许认为,自己被迫进入一种生活状态,接受硬塞给他的一切:妻子越来越不喜欢他,很快还极有可能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