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蝶(第6/7页)

“说了这多,究竟谁是凶手?”

嵙生无奈笑道:“那我来问你,梅三刀为何与宋渊会面?”

“为复仇。”

“复什么仇?”

“梅花帮灭帮之仇。”

“此言不假,不知你可否记得,县志曾提过,三年前,三十五具焦尸中,有一是童仆尸体。我当初读时疑惑,梅花帮众匪,怎需要童仆伺候?后来我明白,那不是童仆,而是被梅三刀劫走的小蝶!”

“什么?!”我大惊道。

“你且想想,小蝶身形娇小,比其他土匪矮去一截,且尸已焦黑,旁人分辨不出男女,便将死去的小蝶当成所谓童仆了。所以梅三刀想报的,不仅是灭帮之仇,还有杀妻之恨!”

我瞠目结舌,又听嵙生继续道:“凶手杀死宋渊,是为替死去的梅三刀报仇。可凶手既有心复仇,为何不与他一同赴会?直到我意识到小蝶已死,这个谜底才被解开。”

“你难道是说……”我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这种事只在演义中听过。”

“可在此案中,小蝶是宋渊与梅三刀之间唯一的桥梁。况且我一直想不出,凶手如何潜入宋府,在众人毫无察觉下杀死宋渊。我突然意识到,倘若行凶者是只蝴蝶,那么一切也都可以解释。”

“一只蝴蝶?”

“对。还记得那只蓝色蝴蝶吗?今早梦里,它于我身旁徘徊不去,似在无声诉说什么。阿莲供出真相后,我忽想到,这只蝴蝶,与那叫小蝶的姑娘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那只蝴蝶,是否就是小蝶姑娘未散之精魄?”

“可归根结底,不过是猜测而已。”我说道,“若想说服我,还须拿出证据。”

“证据不会自己送上门。”嵙生笑道,“走,随我去宋渊房里瞧上一瞧。”

到达时,众人正清理地上布屑,房屋已被层层黑绸遮蔽,像只巨大鸟笼。

阿莲见嵙生到来,即刻跑至面前,讨好似的道:“依老爷吩咐,我等已将门窗封好。”

“不错,不错。”嵙生点头道,“你所说的证据,马上就能见到。”

踏入室内,嵙生合上身后门板,随吱扭一声,光线被黑幕隔绝在外,偌大房里,只剩下我们二人呼吸声。

“你搞什么名堂?”我疑惑道,“说是来找证据,可怎把这里弄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我听见嵙生扑哧一笑。

“我要找的东西,光亮看不见。这边走,留心脚下,莫要绊到桌椅花瓶。”

几步后,屋内轮廓便大致瞧得清。嵙生在我前头,四下观望,行到圆桌旁,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物。

“柳安,过来瞧。”嵙生难掩兴奋,“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我循声望去,见嵙生展平双手,目光盯着掌心一点幽蓝,似是星屑,又像萤火。

如此凝视许久,我问道:“嵙生,这是……”

“酒盏碎片。”嵙生道,“可是奇怪……”

“你方才还说,这就是证据,如今怎又‘奇怪’起来?”

“因为我猜不出,小蝶在杀死宋渊前,为何还会在这饮酒?”他低语道,“事到如今,你可明白这证据之含义?”

“这片幽光,是小蝶留下的萤粉,和在宋渊衣袖上发现的一样。”

“不错,可它们本不该在这里。”嵙生扭过身,将那只手铳举至眼前,“我原本以为,被染成蓝色的会是这个。”

“是呀,这究竟要如何解释?”

嵙生不语,沉思良久,忽恍然大悟道:“罪过,罪过,我差点当了糊涂官。”

我一时间迷惑不解,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杀死宋渊之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我闻言诧异不已,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听我说。”他道,“一直以来,我心中疑惑,宋渊杀死梅三刀后,为何闭门不出。方才我思索小蝶为何饮酒,忽而想到,三年前四月十二,正是她与宋渊成亲之日,终于茅塞顿开。”

“你继续讲。”

“只有酒杯与宋渊衣袖两处粘上萤粉。你不妨想想,小蝶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在这两处留下痕迹?”

我抬手臂模拟一番,惊道:“这岂不是交杯酒的动作?”

“正是。小蝶来找宋渊,只是为完成四年前未竟之婚礼。”

“可她不是梅三刀的情人?”

“其实不然。”嵙生淡然道,“小蝶与梅三刀确是一对情人,可她依旧可以魂归此处,与宋渊喝下最后交杯酒。

“先前我以为,宋渊生性纨绔,一定不恭于儿女之情。可审视过这些证据,我发现其竟是世间少有之情种。照理说,家中丫鬟被劫,宋渊作为富家公子,不该大费周章假报案情。倘若仅为出一口气,梅三刀射来信函,他又为何选择独自前往?我猜此时宋渊,依旧对小蝶念念不忘。

“碰面时,梅三刀透露小蝶死于山火一事,拔刀欲寻仇,不想吃宋渊一记火铳。而宋渊听闻小蝶已死,悲痛欲绝,恍惚间回家,已然顾不得报官之事。他一定满怀愧疚,认为自己是害死小蝶之凶手。

“前天,我猜大概是夜里,小蝶飞入宋府,于宋渊面前化为人形。后来小蝶又化蝶飘然而去,宋渊拿起火铳,照自己脑袋扣下扳机。”

“可他为何要杀死自己呢?”我问道。

“若要我猜,宋渊想脱离肉身,化作蝴蝶与其相伴。”嵙生淡淡道,“归根结底,这只是一片痴心妄想。”

十一

案子于是告结,宋府管家被缉拿归案,县志亦被嵙生订正。

第二日,我方一起床,见嵙生手提竹竿布兜,煞有介事向衙外走去。

“嵙生!”我叫住他,“你手拿这些玩意,是打算去哪?”

“去山里捉蝶。”嵙生回头,似笑非笑道,“既已醒了,同我散步如何?”

天色尚早,日头只露半只颜面,山谷中氤氲一片晨雾。

“你究竟搭错哪根筋?”我打个哈欠,问道,“大清早的,不好好待在衙门里。”

“你以为我闲来无事?”嵙生嗤之以鼻,“若不是为了偿罪,谁愿走这么远?”

“你是偿哪门子罪?”我问道。

“我差一点断错案,凭空污小蝶清白。”

“你还真有良心。”我戏谑道,“那你说说,这罪名需换多少只蝶?”

“十只吧。”

“十只?我看至少要五十只。”

“你倒是给我捉只试试。”

我忍俊不禁道:“我忽想起一个问题,恳请王青天在此答疑解惑。”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你说,”我稍一停顿,“小蝶真正垂怜之人,是宋渊还是梅三刀?”

“这等事情,我如何能讲清楚?”嵙生苦笑道,“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小蝶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