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斗鸡一样生活(第2/8页)

——那倒是会让它上岸,英曼说,但它仍然会烂掉,把水弄脏。

——那就翻三次,维西说。他已经完全被杠杆的神奇与这件体现男子气概的工程作业迷住了。

英曼可以想见他们几个在此一直待到天黑,把公牛撬起来,用石头垫住,然后再撬起来,没完没了地重复。多少小时赶路与休息的大好时光都得被耽误了。

英曼走到岸边,拿起维西放在地上的锯,回到水中将锯架在牛脖子上。

——来,谁过去拿着另一头?他说。

维西失望极了,但那人抓住另一端的锯柄,没拉几下,他们就把头锯了下来。紧跟着,又锯掉前胸连着两腿,最后才把后肢与肚子锯作两截,大堆的内脏和黑色液体倾泻而出,还喷出一般臭气。维西看着看着,猛然弯腰呕吐起来,一摊皂荚树豆荚里的棉状果肉泛着泡沫向下游漂去。

那人看着维西,嘎嘎笑了起来,好像见了什么特别逗乐的事。胃太娇气。他说。

——他可是位传教士,英曼说,这个活与他的职业差距太大了。

他们干完后,小溪里东一块西一块地布满了牛的残尸。他们尽快将这些腐肉从水中拖出,远远地抛开,但溪水仍然是红的,让英曼想起夏普斯堡的那条小溪。

——要是我,几天内都不会喝这水的。英曼说。

——对,那人说,我想是的。

那人和英曼在上游的清水中将手和手臂洗净。

——来我家吃晚饭吧,那人说,还有个干草棚,睡觉正合适。

——除非你愿意把这锯从我们手上买去。英曼对那人说。

——我开价联邦钞两块钱,或邦联钞五十块。维西说道,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拿着吧,英曼说,不要钱。

那人一手拿起锯片,平衡搭在肩膀上,空着的手提起锯得不成样子的猎枪。英曼和维西跟着他,沿着小溪边的路向前走去。那人似乎因为将饮用水源清理干净,情绪开朗起来,甚至表现得有些诙谐。没走多远,他就停下来,一根手指放到鼻端,对着英曼两人眨了眨跟睛,然后走到一棵大栎树前。树干齐眼高的地方有个树洞,他把胳膊伸进去,摸出一只用瓶塞塞住的棕色酒瓶。

——我还有不少瓶酒藏在附近,以备不时之需。他说。

他们靠着树干坐下,酒瓶在三人中间传来传去。那人说他叫朱尼尔,接着讲起他年轻的时候,在各地周游,靠斗鸡谋生活的故事。他说有一只多米尼加大公鸡特别出众,它活着只为两件事:与别的公鸡斗,与母鸡交配。连着好几个月,不论什么样的对手,都在它面前一败涂地。他说起那些史诗般的战斗以及充满戏剧性的胜利。斗鸡在谷仓中进行,有时候,多米尼加鸡眼看即将败北,它就一下飞到房梁上,待着不动,所有的观众都开始冷嘲热讽,待讥笑声达到最高潮,它就猛然间像铁锤一样直跌下来,砸在对手身上,在地上留下一摊鲜艳的鸡血和鸡毛。

朱尼尔说在他的旅途中,女人们纷纷投怀送抱,其悍猛的劲头不亚于砸向对手的多米尼加鸡。他记忆尤深的是位已婚妇女,她的丈夫邀请朱尼尔在斗鸡的空当到家中小住几日。那女人瞧上了他,一有机会就挨挨蹭蹭地揩他的油。一天,她丈夫出去耕地,她到井边汲水。当她弯腰拿水桶的时候,朱尼尔从后面过来,把她的裙子撩到背上。他说,那女人裙子底下根本没穿内裤,他把她就这么按在井口上……,前后持续的时间大体与她从井里摇上一桶水相当,干完后他就把公鸡在胳膊底下一夹,上路走人了。他想让英曼和维西相信,当年,他经历过许许多多这样美妙的日子。我的艳遇可不少。他说。

维西空腹喝酒,脑子已经晕了。他觉得这件事极妙,等朱尼尔讲完,他欢呼了一声,然后含糊不清地讲了起来,说这才是一个男子汉该过的日子。

——像只斗鸡一样生活,那就是我的目标。他用充满渴望的口吻说。

朱尼尔说漫游的日子确实舒心,他的一切烦恼都是从定居结婚开始。结婚三年后,老婆居然给他生了个黑鬼孩子。更气人的是,她拒绝说出生父的名字,剥夺了朱尼尔正当的复仇权利。他想离婚,但法官不予批准,理由是朱尼尔在娶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荡妇。

她后来又叫自己的两个姐妹到家里同住,她们在淫荡方面与朱尼尔的老婆可算是棋逢对手。其中一个生了一对双胞胎,说不清楚是什么人种,虽然现在已经好几岁了——朱尼尔说不准具体的年龄——可得到的教养和一对野猪也差不多。家里所有人,包括双胞胎的母亲,连名字都懒得给他们取,要单独提他们中的某一个时,就用拇指朝那个孩子一点说:那个小东西!

朱尼尔说,婚姻的经验使他相信,他本应该娶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然后按照适合自己的要求把她养大。他说,多少次,他彻夜不眠,想着自己每一刻都将活在痛苦之中,不死不休。唯一的出路,就是在睡觉的时候,把她们的喉管全部切断,然后用猎枪轰碎自己的头,或者逃到林子里,直到最终给狗追到树上,像只浣熊一样被人用枪打死。

这番话让维西的兴奋劲冷却了些。片刻之后,朱尼尔把酒瓶放回原处,再次扛起锯片,领着他们在路上拐了一两个弯,就看到了他的房子。朱尼尔的家在路下方一片潮湿的洼地中间,占地挺大,板条钉的墙壁,看来是从来没人修葺,一头的墙已经从河石地基上脱落。因此,整栋房子一边高一边矮,似乎正朝地心扎去。

院子里散放着一些金字塔形斗鸡笼,是用忍冬花藤把剥了皮的树枝编在一起做成的。颜色鲜艳的公鸡从笼子的孔隙中向外瞪视,在它们那冷冰冰的眼睛看来,这世界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给它们提供搏斗的机会。烟囱里只冒出淡淡的白烟,而房后某处,却冲天升起一道浓浓的黑烟。

他们从路上下来,刚走进洼地,一只只有三条腿、身上的毛长一块短一块的小猎犬,突然从门廊底下贴地蹿出,无声无息地直向英曼扑来。英曼已经学会对不叫的狗更要留心提防,没等它近身,早一脚踹到它的下巴上。小狗飞了出去,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英曼看着朱尼尔说:我没别的办法。

——狗咬的不都是贼。维西说。

朱尼尔只是呆呆地瞧着那只狗,什么都没说。

最后,它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三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回到门廊下面。

——我很高兴它没死。英曼说。

——死没死我都他妈的不在乎。朱尼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