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麻烦

炉膛中跳动的炉火使小屋温暖而明亮,由于门关着,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鲁比煮了咖啡,艾达和英曼坐在那里喝着,他们离炉火太近,衣服上融化的雪水在他们周围蒸发成了一部水汽。谁都没有说太多的话,对于四个人来说,这个地方显得有些窄小。鲁比给英曼盛了一碗玉米粥,放在英曼旁边的地上,几乎不能相信这就是他。

斯特布罗德恢复了部分知觉,左右移动着他的脑袋。他睁开眼睛,脸上露出困惑和痛苦的表情。然后,他又静静地躺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艾达说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鲁比说道。

闭着眼睛的斯特布罗德暗暗地说:那时有那么多的音乐。

他垂着头再次昏睡过去。鲁比走到他的身边,挽起衣袖将手腕贴在他的额上。

——又湿又凉,她说道,这或许更好,也许更槽。

英曼看着那碗玉米粥,犹豫着是拿起它还是不拿。他将咖啡杯放在碗边,努力想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因为过于疲惫,加上炉火带来的温暖,他几乎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他的头低垂下来后又扬了起来,努力地聚拢自己的眼神。他有太多的需要了,但他首先需要的是睡眠。

——那个人像是很疲惫。鲁比说道。

艾达用毯子在地上给他弄了一个铺,她想帮他解开鞋带和衣扣,但他两样东西都没有。他伸直身体和衣而睡。

艾达和鲁比将火烧旺后便离开了,让两个男人在这儿睡觉。当英曼和斯特布罗德熟睡时,雪仍在下个不停。接下来的一小时,两个女人在寒冷中无言地收集木柴,清理出另一木屋,砍下冷杉树干来修补树皮屋。这间木屋的地板上满是死去的甲虫,已经干瘪,在脚底下发出嘎吱声和噗噗声。它们是居住在木屋中的古老主人。艾达用一条雪松枝将它们扫去。

在地板上的杂物中,她发现了一个旧的木制大口杯。它更像是一只碗,形状多少有些不规则。它裂开了一个缝隙,而缝隙又被蜂蜡修补过,修补处又硬又脆。她看着它的纹路想:这是山茱萸木。她在头脑中想像着它被制作、使用、修补的过程,然后想到它或许可以作为纪念品以凭吊失去的一切。

木屋的墙上有一个小壁龛,那是一个嵌进木墙的隔板。她将木碗放在上面,就像人们放置圣像或动物图腾小木雕一样。

当屋里打扫干净、屋顶也修补完毕时,她们便把门靠在了原来的地方,在炉膛中用她们在雪地里找到的树枝生起一堆火取暖。当火燃烧起来时,她们便用铁杉的树干搭起了一张大床,在上面铺了一个床单。然后她们便去清理火鸡,拨除鸡毛,将内脏堆在从伐倒的栗子树干上剥下来的一大卷树皮上。艾达将树皮及上面的所有东西扔在溪边一棵大树的后面,它们在雪地上形成难看的一堆。

后来,炉火烧成了一堆木炭,她们添上了没干的胡桃枝,将收拾好的火鸡用削尖的木技穿好,用慢火烤到傍晚,直到火鸡皮逐渐变成了红褐色。木屋温暖而昏暗,充满了胡桃木的烟味和烤火鸡的香味。风刮起来,雪花从屋顶漏下来,落在她们身上。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一起挨着火坐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鲁比偶尔走出去,往男人们的炉火中添柴,用手探探斯特布罗德的额头。

当夜晚降临时,鲁比挺直腰板坐在火边,她双膝分开,两手支在膝盖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毯子在她的大腿上像床单一样平整。她用刀砍削着一根胡桃枝,把它削尖。她急躁地用这根木棍戳着火鸡,直到汁水从疙疙瘩瘩的皮肤下面滴落下来,在炭上发出咝咝的声音。

——怎么了?艾达问。

——我今天早晨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鲁比说。

——关于他?

——是你。

——我怎么了?

——我一直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想不出来,所以我就照直说我是怎么想的。没有他我们也能行。你或许认为我们不行,但我们可以。我们才刚刚开始。我已经设想好了我们的家园应该是什么样子,我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建成它。庄稼和禽畜,土地和建筑,这些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经营,但我知道如何才能做好。无论战争还是和平,没有我们实现不了的事。你不需要他。

艾达望着火焰,她轻拍着鲁比的手背,然后把鲁比的手拉过来,使劲地用拇指揉搓着她的掌心,直到能够感觉到她皮肤下面的筋脉。她取下自己的戒指戴在鲁比的手上,并将它歪向炉火观赏着。一颗大号的绿宝石镶嵌在白金底座上,周围还饰有一圈较小的红宝石。艾达示意将戒指留在那里,但鲁比将它摘了下来,粗暴地将它又套回艾达的手指上。

——你不需要他。鲁比说道。

——我知道我不需要他,艾达说,但我认为我想要他。

——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艾达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进一步说明,她使劲地思索着。在她从前的生活中无法想像的事情突然成为可能,而且似乎成为了必然。她想到,英曼已孤独得太久,一个逃兵,没有人类的爱抚,没有一只充满爱的手轻柔而温暖地放在他的肩膀、后背和腿上。而她自己也同样如此。

——我肯定自己不想要的是,她最后大声地说道,在新世纪的某一天,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正在回首往事的痛苦的老太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足够的勇气。

当英曼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火焰跳动着,给小屋照着微弱的光。没有办法确定夜有多深。有一会儿,他甚至记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很久以来他都没有在一个地方睡过两次觉了,所以,他不得不静静地躺在那里,尽力回忆几天来到底睡在哪里。他坐了起来,折断几根树枝扔进火中并对着它们吹气,直到火苗蹿起来,在墙上投下影子。直到这时,他才能够确定自己所在的地理位置。

英曼听到了一个吸气声,带着潮湿的喉音。他扭过头,看到斯特布罗德躺在他的铺位上,睁着的眼睛在火光中乌黑发亮。英曼努力回想这个男人是谁。他曾被告知但是想不起来。

斯特布罗德蠕动着嘴巴,发出了吧嗒声。他望着英曼问:有水吗?

英曼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水桶或水壶。他站起来,用手自下而上地抹了一把脸,捋平了头发。

——我去给你弄点喝的。他说道。

他走向自己的背包,拿出水罐晃了晃,发现里面空了。他把手枪放在帆布包中,将包的背带挎在肩上。

——我马上就回来。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