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第2/6页)

“咱们跟着他们去看M.K.O.怎么样?”波贾突然说,“要是他选上了,我们就可以跟人夸耀说见过尼日利亚总统!”

“嗯——没错。可要是我们穿着校服跟他们走,”伊肯纳分析道,“他们大概会叫我们走开。他们知道现在还早,学校不可能放学的。”

“如果真叫我们走开,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就是因为想见到他们才从学校里跑出来的。”波贾回答。

“对,对,”伊肯纳表示同意,“他们会更加尊敬我们。”

“我们远远跟着,顺着街角走,怎么样?”波贾说。伊肯纳点头表示赞同。波贾受到鼓舞,继续往下说:“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不惹麻烦,又能见到M.K.O.”

这个主意获得了大家的认可。我们顺着街角走,绕过一个大教堂和一个北方人聚居区。大屠宰场所在的那条巷子的转弯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我们经过时,听见了屠夫们在案板上剁肉的声音,以及挨挨挤挤的主顾们同屠夫们嗡嗡的说话声。屠宰场大门外,两个男人跪在一张毡毯上祈祷。第三个男人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从手持的小塑料壶里倒水行洗礼。我们穿过马路,途经我们住的街区,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我们家院门外一起看那女人手里拿的书。我们加快脚步,四下打量有没有邻居在附近,但街上空无一人。我们经过一个柚木做支架、锌皮做屋顶的小教堂。教堂的一面墙上画了一幅精美的耶稣像。耶稣的荆冠上笼罩着光环。血从他胸口的洞里滴落,又被嶙峋的肋骨接住。一条蜥蜴竖着尾巴从血滴间穿过,肮脏的躯干遮住了被刺穿的胸膛。路旁的商店都开着门,门上挂着衣服,门前摆着快散架的桌子,桌子上挨挨挤挤地堆着西红柿、罐装饮料、一包包玉米片、一听听牛奶和其他各种东西。教堂正对面是个宽阔的市场。游行队伍穿过人流、摊位和店铺之间的小道,卡车隆隆驶过,吸引着市场里人们的目光。从市场上方往下看,拥堵的人群像蛆虫一样蠕动。走着走着,奥班比的凉鞋坏了。有个穿着大头鞋的男人踩住了他凉鞋的系带,他猛地一拽,结果把系带拽断了。只剩前面一块的凉鞋顿时变成了人字拖。他只好趿拉着鞋子走。我们离开市场,沿着转盘路下坡。

刚走上转盘路,奥班比就停下来,一手捂在耳后,叫道:“听,快听!”

“听什么?”伊肯纳说。

这时,我听到了类似车队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听!”奥班比言简意赅。他仰头看着天空,突然叫起来:“直升器!直升器!”5

“直升机。”波贾说话带着鼻音,那是因为他的眼睛盯着天上。

一架直升机映入我们的眼帘。它缓缓下降到两层楼高的空中。机身喷的是尼日利亚国旗的绿白两色,正中有个椭圆,里面是一匹扬蹄欲奔的白马。两个手持小旗的男人坐在直升机的门槛上。他们背后隐约可见一个穿警服的人和一个身着亮蓝色约鲁巴传统服装阿格巴达的人。“M.K.O.阿比奥拉!”惊叫声在整个街区此起彼伏。路上的车辆按起了喇叭,摩托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远处闻声而来的人群迅速膨胀。

“M. K.O.!”伊肯纳狂吼,呼吸急促,“M.K.O.就在直升机里!”

他拽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朝直升机最有可能降落的地点跑去。停机坪紧贴着一栋宏伟的大楼。大楼周围环绕着笔直的树木和九英尺高的铁丝网,显然是某个有势力的政客的私产。这地方比我们想象的要近得多。让我们吃惊的是,除了站在门口迎接M.K.O.的随从和一名酋长外,我们是最先抵达现场的人。我们本来在唱M.K.O.的一首竞选歌曲,但一到那儿就不唱了,只顾着看直升机怎么降落,飞速旋转的螺旋桨怎么扬起漫天灰尘,遮住从直升机里走出来的M.K.O.和他妻子库迪拉特的身影。等到尘埃落定,我们看到M.K.O.和妻子都穿着亮闪闪的传统服装。围观者越来越多,穿制服和便服的保安们组成人墙把他们挡在外头。人群里传来惊叹声、喝彩声和呼唤M.K.O.名字的声音,M.K.O.酋长向他们挥手示意。伊肯纳唱起了一首被篡改过的教会歌曲。我们经常把歌词里的“上帝”换成“妈妈”,来安抚发火的母亲。此时,伊肯纳又用“M.K.O.”替代了“妈妈”。我们跟上他的节拍,用最大的嗓门齐声唱道:

M.K.O.,你的美难以描画。

你的神奇为言语所不及。

万千生灵你最美,

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谁能触及你的无尽智慧?

谁能测量你深广的爱?

M.K.O.,你的美难以描画。

我的王已戴上王冠。

唱到第二遍的时候,M.K.O.示意随从把我们带到他跟前。我们欣喜若狂地跑过去,站在他面前。从近处看,他的脸圆圆的,头上小下大,笑起来神态慈祥。他不再只是存在于电视屏幕和报纸上的人,而是活生生的人,跟父亲、波贾,甚至伊巴夫或我的同学一样的普通人。这种顿悟让我突然有些害怕。我不唱了,垂下眼睑,目光从他笑容灿烂的脸庞转移到他擦得锃亮的鞋子上。鞋子一侧镶着个金属浮雕头像,很像波贾最喜欢的电影《诸神之战》里的美杜莎。事后,我跟伊肯纳提起这个头像。他跟我说,他替父亲擦皮鞋的时候也看见过。这是鞋子的品牌,他发不准音,就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给我听:V-e-r-s-a-c-e 6。

“你们叫什么名字?”M.K.O.问。

“我叫伊肯纳·阿格伍,”伊肯纳说,“他们是我的弟弟:本杰明、波贾和奥班比。”

“啊,本杰明,”阿比奥拉酋长的笑容更灿烂了,“我祖父也叫这个名字。”

M. K.O.的妻子跟他穿一样的长袍,拿着一个亮闪闪的手袋。她朝我弯下腰,像抚摸毛茸茸的狗狗一样摸我的脑袋。我头发短,能感觉到有金属轻轻刮过头皮。她的手拿开后,我注意到她几乎每个手指上都戴着戒指,刚才刮我头皮的就是其中一个。这时,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附近,高呼他的竞选口号:“希望93!希望93!”M.K.O.向人群举手致意,变换着语调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约鲁巴语里表示“这些”的词awon,让他们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呼喊声慢慢消退,人群安静下来。M.K.O.挥舞着拳头,用约鲁巴语大声说道:“这些孩子说M.K.O.的美难以描画。”

人群回以欢呼声。有人把手放进嘴里,打了个呼哨。在等待人群安静下来的过程中,他一直看着我们。然后,他改用英语继续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