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第3/8页)

一周后,她们发现莱斯皮纳斯在个人的时间安排上没有任何规律,而且他一出门就会坐上他那辆黑色的标致202离去,让她们根本无法再继续跟下去。唯一发现的线索是:他会在每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出门,所以两个女孩子在调查报告中建议在这一时间动手。除此之外,报告并没能涉及其他内容:由于对方有车,她们没办法跟踪;在法院附近也很难查到他的蛛丝马迹,而且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马里乌斯在一个周五早上进行了最后的路线和行动规划,行动被安排在接下来的周一进行。一定要迅速。詹认为莱斯皮纳斯之所以看起来什么都不怕,很可能是因为有警察在暗中保护。卡特琳娜和玛丽安娜都认为不可能,但詹始终持怀疑态度。要抓紧时间行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夏季到了,我们的代理检察长先生随时都可能动身去度假。

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令人筋疲力尽,肚子更是饿到极点。我只想周日可以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如果可能的话,去见见弟弟,两人一起去运河边散散步,就像两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享受夏日的悠闲;不用担心饥饿和恐惧,只是像一般的男孩子那样不着痕迹地嗅一嗅少女身上的香水味;要是傍晚的风刮得稍大些,我们或许还能看到女孩们的裙角飞扬,只需一点微微露出的膝盖,便足以让我们在回到各自的凄凉小屋后有所慰藉。

当然,在詹眼里,现在还不是享受这种惬意生活的时候。敲门声打破了我的希望,明天早上睡懒觉的计划泡汤了。雅克摊开一张市区地图,给我指了指一处十字路口的位置。明天我得先去查理那里取一个包裹,然后在下午五点整,去这个地点跟埃米尔接头,把东西交给他。我只知道这么多。明天晚上,他们会跟一个新招进来的叫居伊的兵团成员一起去执行任务。居伊负责撤退时的安全,他虽然只有十七岁,但骑自行车技术一流。此时,我们还不知道,明晚的行动并不容易,伙伴们将会遍体鳞伤地回来。

周六早晨,天气晴朗,空中飘着几朵白云。要是生活能如我所愿,我现在应该一边闻着英国草坪的芬芳,一边检查飞机轮胎的胶皮。机械师示意一切就绪,于是我爬进机舱,关好舱门,起飞,开始巡逻。可惜,杜布朗太太走入厨房的脚步声吵醒了我的美梦。我穿上衣服,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了,我得出发去查理家取包裹了。到达城郊后,我又一次走上了那条铁轨。已经很久没有火车经过这里了。风不断灌进脖子里,我立了立衣领,吹起《红色的山冈》一首在一战后广为流传的反战歌曲。的调子来。那个旧火车站就在眼前,我敲了敲门,查理示意我进去。

“来一杯咖啡吧?”查理依旧操着带有怪异口音的法语。

我差不多都能听懂了。夹杂一点波兰语、意第绪语和西班牙语,再配以法语的音调,查理的语言就形成了。这种独一无二的语言是他在逃亡路上学会的。

“包裹在凳子下面。你告诉雅克我放了一包的量,爆炸声可以传到十公里远的地方。你一定要跟他说清楚,点火之后立刻撤退,炸药引线只有两分钟的燃烧时间,甚至更短。”

完全听明白查理的话后,我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两分钟,也就是说,引线只有两厘米长;这两分钟将决定他们几个人的生死。只有两分钟,他们要点燃炸弹,放置好,然后找到撤退的路线。查理好像看出了我的担忧。

“我已经考虑过安全问题了。”他的微笑让人很安心。

查理的微笑很有趣。他在一次飞机爆炸任务中被炸飞了几乎所有前排的牙齿,不过这一点也没改变他的语音语调。尽管穿戴邋遢,说话也很难懂,但他是所有兵团成员中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一个。他的聪明、坚定、活力和乐观是与生俱来的吗?他这么年轻,怎么会具备这么成熟的心智?查理的故事颇为传奇。他在波兰被逮捕,因为他的父亲是工人,而他本人是共产党员。经历了几年的牢狱之灾后,被释放的他同几个伙伴加入了马塞尔·朗杰的队伍,参加了西班牙内战。从罗兹波兰第二大城市。到比利牛斯地区,这一路查理走得非常艰难,因为他既没有证件也没有钱。我最喜欢听的,是他经过纳粹德国时的那一段。我已经不止一次让查理讲他的故事了。虽然他也知道我听过,但还是愿意再讲一次,一来练习法语,二来不让我失望。于是他坐在椅子上,用自己独特的口音,向我娓娓道来。

当时他没有票,却大着胆子上了火车,而且坐进了一等车厢。一路上,他和车厢里的军官们有说有笑,大家都觉得他很有意思,检票员也不敢随便进去查票。火车到达柏林以后,军官们还告诉他怎么穿过市区去另一处火车站乘坐前往艾克斯拉沙佩勒即德国城市亚琛。的列车。接着他到了巴黎,然后坐大客车到了佩皮尼昂,最后徒步穿越了比利牛斯山。进入西班牙境内后,他坐上自愿接送战士的车辆到达了阿尔瓦塞特,随后便加入波兰兵团参与了马德里战役。

战败后,他同数以千计的难民一起再次穿过比利牛斯山,逃出西班牙。刚刚通过法国边境,他就被宪兵抓获,关进了韦尔纳集中营。

“我在里面给每个人做饭,每人每天都是定量供给的。”查理略带自豪地说。

三年后,他成功越狱,然后步行两百公里来到了图卢兹。

查理的故事很能鼓舞人,这里面充满了希望,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我希望能够拥有他那样的勇气。试问,面对那样的困境,多少人会选择放弃?但查理从来不曾认命,即使前面危机四伏,他也可以很冷静地思考出路。

“你该走了。现在是午饭时间,路上人少。”

他从楼梯下的小房间里取出包裹,放到桌上。居然用报纸包炸弹,查理真是有意思。那张报纸正好报道了鲍里斯之前进行的一次破坏行动,文章把它说成是一次恐怖活动,并且说我们都是扰乱公共秩序的不安定因素。保安队队员被当成受害者,我们却变成了刽子手:这座城市的历史被描写得千奇百怪。

有人敲门,查理没有动,我也屏住了呼吸。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查理立刻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我的法语老师来了。”

小女孩跑过来抱了抱他。她的名字叫卡米尔,是她的妈妈米歇尔收留了查理,让他在这个旧火车站住下来。卡米尔的爸爸从战争一开始就被关进了德国监狱,但小女孩从来没有问过有关爸爸的任何问题。米歇尔装作不知道查理是抵抗分子。她和周围所有人一样,把他当成为大家提供新鲜蔬菜的园丁。她们有时会在周六来查理家,每次他都会杀掉一只兔子,为她们准备一桌丰盛的午餐。我也很想吃到这么美味的菜肴,但没办法,我必须走了。查理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向母女俩告别,把包裹夹在腋下,走出了房门。幸好世界上不只有保安队队员和投敌分子,还有很多像米歇尔这样的人,他们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们敢于冒险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帮助我们。走出木门,我还能听到查理不断重复着他五岁的法语老师所教的生词:奶牛、小鸡、西红柿。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