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第4/8页)

五点整。我在雅克指定的地点跟埃米尔接上了头。我把包裹交给他,里面除了炸弹以外,查理还多加了两枚手榴弹。埃米尔并没有马上离开。我本来想对他说“晚上见”,但出于迷信的考虑,我想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说。

“你有烟吗?”埃米尔问。

“你抽烟?”

“点引线用的。”

我翻了翻裤袋,递给他一包高卢牌香烟,里面还有两支。埃米尔向我告别,然后从街角消失了。

夜幕开始降临,天空下起了小雨,街道看上去油光发亮。埃米尔很镇定,因为查理制造的炸弹从来没有出过错。其实炸弹的结构很简单,三十厘米的铸铁管、偷来的一截支架、两头用螺栓固定住的塞子、一个孔,外加一段伸入火药的引线。他们会将炸弹放在指定的饭店门口,然后往窗户里扔手榴弹,从里面逃出来的人就会被炸得稀烂。

今晚执行任务的有三个人:雅克、埃米尔和那个负责撤退的新人。新来的家伙佩一把手枪站在路边,如果看到有行人经过,便向空中开枪警告;要是有纳粹出现,就要直接击毙。饭店里灯火通明,德国军官正在举行酒会。这次任务很重要,我们可以一次性消灭里面的三十几个军官。

三十,这是一个可观的数字。埃米尔走近饭店,第一次从玻璃门前经过。他小心翼翼地向后看了看,没有人跟踪。透过玻璃门,他看到了里面的女服务员,得想办法在行动中保护她。不过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制伏那两个站岗放哨的警察。雅克很快便锁住了其中一个的喉咙,把他拖到了旁边一条小路上,让他赶紧滚蛋。吓得浑身发抖的警察飞快地逃走了。埃米尔一个肘击打倒了另外一个,再用枪托将他砸晕,拉到一处死胡同。等他醒过来时,会发现自己额头上满是血,而且头痛欲裂。只剩下那名女服务员了。雅克一下没了主意。埃米尔建议从窗口向她做个手势,这样做有些冒险:她可能向军官们报告,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从来不伤害无辜的,即使是个为纳粹军官送上美味菜肴的服务员。所以,我们一定得救她。

雅克向饭店窗口走去。在里面的人看来,他一定像极了一个馋嘴的穷人,里面那些丰盛的食物让他“馋涎欲滴”。一名上尉看到了他,还微笑着向他举了举酒杯。雅克回了一个微笑,然后目光落到了服务员身上。这位年轻的姑娘体态圆润,看来饭店的食物把她养得很好,说不定她的整个家庭都因此得益。其实这无可厚非,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人人都必须想尽办法活下去。

埃米尔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街道的另一头,年轻的居伊一动不动地扶着自行车,掌心里已经满是汗水。终于,女服务员看到了雅克,看到了他的手势。迟疑片刻之后,她转身离开。看来她明白了雅克的意思,因为就在饭店老板走进大厅时,她拽着他的手臂,硬生生地将他拉进了厨房。此后,一切都进展得很迅速。雅克向埃米尔发出信号;引线被点燃;炸弹滚入街沟;窗玻璃被砸碎;手榴弹已经扔进了饭店。埃米尔忍不住想抬头看看德国鬼子四下逃窜的场景。

“手榴弹!快跑!”雅克高声喊道。

手榴弹的冲击波将埃米尔推倒在地。他的耳朵里一阵轰鸣,但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昏倒。巨大的火药味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双手也一直有血流出。不过还好,他的脚还在,也就是说,还有一线生机。雅克一把抓起他,奔向居伊和那三辆自行车。埃米尔和雅克拼命踩着踏板,同时又得加倍小心,因为雨后的路面实在太滑了。身后是一片嘈杂声。雅克回头看了看,居伊好像没有跟上来。十秒后,炸弹爆炸了,天空被彻底点亮。居伊被从自行车上震了下来。雅克刚想转身去救他,却发现宪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其中两个把居伊抓住了。

“雅克,该死的,看前面!”埃米尔吼了起来。

在街道的一头,警察们筑起了路障。刚刚被雅克放掉的那个警察去找了后援。雅克拿出手枪,扣动扳机,却只听到一声轻响。他一边保持平衡,瞄准目标,一边取下弹夹检查。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没有摔倒,真是奇迹。他拿手枪往自行车车把上狠狠敲了几下,然后将弹夹放回原位。连开三枪之后,警察们逃走了,为他们留下了一条出路。雅克飞快地赶上了埃米尔。

“你一直在流血!”

“我的头快要炸开了。”

“那个小家伙被抓住了。”

“那我们回去救他吧?”埃米尔打算刹车。

“不行,快走!”雅克命令道,“他已经被带走了,而且我只剩下两颗子弹了。”

警车从各个角落开上街道。埃米尔低着头,使劲往前骑。本来夜晚逃脱并不算困难,但脸上的鲜血让他很怕被认出来。此刻,他只能一门心思地踩踏板,根本无心顾及那钻心的疼痛。刚刚被逮捕的居伊将承受更大的痛苦,他会被上刑、被暴打,相比之下,埃米尔的伤就不算什么了。

他感觉有一片金属从脸颊刺入舌头。被自己扔的手榴弹伤到,真是讽刺。这也难怪,为了能够精确命中目标,他靠得太近了。

任务顺利完成,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无所谓。埃米尔这样想着,突然眼前一阵模糊。看着快要倒地的自行车,雅克赶紧上前去抓住埃米尔的手臂:

“坚持住!我们就快逃脱了!”

许多警察与他们擦肩而过,奔向冒着浓烟的饭店。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穿过一条马路,他们终于脱险,逐渐放慢了速度。

听到有人敲门,我起身开了门。埃米尔满脸是血地站在我面前,雅克扶着他。

“你这里有椅子吗?”雅克问。埃米尔看上去很累。

直到雅克关上门,我才发现少了一个伙伴。

“得把他脸上的手榴弹片取出来。”雅克说。

他用打火机烤热刀片,然后割开了埃米尔嵌着弹片的脸。这样的疼痛实在是太剧烈,所以我死死地按住埃米尔的头,以免它左右晃动。埃米尔一直在咬牙坚持着,他不想昏迷;他想着未来的日子,想着被逮捕的伙伴们可能遭受的折磨,他告诉自己,不能失去意识,不能倒下。就在雅克取出弹片的同时,埃米尔似乎看到了一个德国军官躺在路中央,身体被他放的炸弹撕得粉碎。

周日来临了。我见到了弟弟。他瘦了很多,却不再提肚子饿了。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叫他弟弟了,短短几天,他好像完全长大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是不可以谈论各自执行过的任务的,但从弟弟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他的日子过得多么艰辛。我们坐在运河旁边聊家庭,聊从前的日子,但这些好像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于是我们陷入了沉默。不远处,一辆起重机因为支架受损,倒在了水里,看上去“行将就木”。也许是克劳德干的,但我无权过问。他笑着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