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itre 06 欲望之旅(第3/4页)

一堵厚实的墙壁,既能抵挡北风,也能吸收南边的日照。一座活动的住所,可以云游四方的房子,能享受南方的温暖……纳桑奈尔,我们的卧室会是什么样子?它将是众多美好景色中的一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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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谈谈那些窗户吧。在那不勒斯的夜晚,我们在阳台上谈天说地,身边的女子身穿浅色的裙袍。半垂的帘幕将我们与舞厅喧闹的人群隔开。谈笑间,你一言我一语,做作得让人难受,没过多久便无话可说。这时,橙花浓重的香味从花园里升腾上来,夏夜的鸟儿婉转歌唱。在某些时刻,连这些鸟儿也沉默不语,这时我们便能听见海浪微弱的涛声。

阳台;紫藤萝和玫瑰盛开的花坛;暮色里的休憩;温热的空气。

(今晚狂风呼啸,拍打着我的窗户;我努力让自己喜欢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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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桑奈尔,我想和你谈谈那些城市:

我曾见过沉睡中的士麦那,仿佛一个熟睡的小姑娘;那不勒斯就像放荡的浴女;宰格万像卡比尔族的牧羊人,在曙光里,脸颊被照得通红;阳光里的阿尔及尔因爱而颤抖,在夜晚,因爱而疯狂。

在北方,我曾见过月光下沉睡的村落,蓝黄相间的屋墙。村庄的周围是广袤的原野,农田里零散堆放着巨大的干草垛。我出门走进寂静无人的田野,又回到睡梦中的村庄。

城市,无数的城市。有时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最早将城市建起。啊!东方的城市,南方的城市啊,平坦的屋顶上是白色的露台,每天夜里都有疯狂的女子在露台上做着美梦。声色犬马,纵情欢爱。从附近的小山上望去,广场上的路灯好似暗夜里的磷火。

东方的城市啊!燃情的欢庆!在被称作“圣人之路”街的咖啡馆里,随处可见烟花女子,她们合着刺耳的音乐翩翩起舞,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穿梭其中,还有孩子——在我看来还不懂什么是爱欲的男孩。

(有些男孩子的嘴唇比刚破壳的小鸟还要滚烫。)

北方的城市啊!码头,工场,浓烟遮天蔽日的城市。宏伟的建筑,旋转的高塔,壮观的拱门。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雨后的沥青路面闪闪发亮。街道两旁的栗树无精打采,但永远有女人在等待着你。有时候,夜晚是那样撩人,只需一声最轻柔的呼唤,就能让我浑身酥软。

夜里十一点。收摊了,铁制百叶窗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片片城区。我在夜色中穿过孤独的街道,惊起路边的耗子飞快地窜回水沟里。透过地下室的气窗,可以看到赤裸上身的男人在揉面团做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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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啊!在那里,我们的疯狂一直持续到深夜。美酒与言笑终于也陷入了沉沉梦乡。咖啡馆啊!有的咖啡馆里挂满了油画和镜子,装饰奢华,光顾的客人看起来都很优雅;而在某些小咖啡馆里,人们唱着滑稽的小调,跳舞的女人把衬裙高高掀起。

在意大利,到了夏天的夜晚,有些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一直摆到广场上,客人可以坐在那里,品尝美味的柠檬冰淇淋。在阿尔及利亚,有一家咖啡馆里可以吸大麻,我差点在那儿丢了性命。一年之后,那家咖啡馆便被警方关停,因为那里常来常往的都是些形迹可疑的人。

还有许许多多的咖啡馆……啊,摩尔人的咖啡馆啊!叙事诗人讲着长篇故事,在无数个夜晚吸引我前来,尽管语言不通我也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在所有咖啡馆当中,位于德尔布门的那家小咖啡馆当之无愧是我的最爱,那是一座属于黄昏的静谧处所,土砖垒起的小屋,坐落在绿洲的边缘,不远处便是接天的沙漠。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白天越是烈日炎炎,夜晚就越宁静清凉。在我身旁,吹笛人忘情地吹奏着单调的乐曲。于是我就想起了它——设拉子的小咖啡馆,诗人哈菲兹曾经歌唱过的咖啡馆。哈菲兹,他沉醉在侍者的美酒和世间的爱情之中,流连在玫瑰盛放的露台上,沉默不语;哈菲兹,他在熟睡的侍者身旁等待着,在等待中写下一行行诗句,彻夜等待着天明。

(我真希望生在一个诗人只需简单列举事物的名字便足以歌颂万物的时代。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逐一赞颂每一样事物,用歌颂来揭示事物自身的价值,证明事物存在的充分理由。)

*

纳桑奈尔,我们还没有一起观察过树叶呢。树叶的千百道曲折纹路啊……

绿油油的树冠,像洞窟,叶片的缝隙间透出天光;大片树叶好像飘动的幕布,最柔和的微风也会使之轻轻晃动;树影婆娑,好像波浪起伏;树冠的边缘也像树叶一样呈锯齿状,枝干就像有弹性的支架;树冠轻轻摇曳,有的呈薄片状,有的呈蜂窝状……

树枝此起彼伏地摇动……每一根细枝的弹性都不相同,对风的抵抗力也不一样,风对每一根树枝施加的力量也都不一样……

咱们换个话题吧。

换成什么?

既然不是创作,就不用精心选择了……随便吧,纳桑奈尔,随便吧!

当所有的感官在一瞬间同时聚焦在一件事上,能够(不过也很难说)使生命本身的感受外化成对外界的感触和感知(反之也一样)。

我达到了这一境界,我占据了生命的洞府,五官感受着一切:

耳边听到的,是持续不断的流水声,松林间的风声渐强又减弱,蟋蟀时断时续的鸣叫,等等。

眼中看见的,是太阳映照在溪流上的粼粼波光,松树的摇曳风姿(看哪,一只小松鼠)……我的脚踏在这片青苔上便踩出一个坑,等等。

肌肤触碰的,是湿润的感觉,是青苔的柔软(哎哟!有根树枝刺痛了我!),是手掌覆盖额头的触感,额头贴在掌心的触感,等等。

鼻子闻到的,是……嘘!小松鼠过来了。

凡此种种凑在一起,汇聚成一个小包裹——这就是生命。这就是一切了吗?才不是呢!当然还有别的很多东西。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各种感觉聚集在一起的产物?我的生活确实就是如此,但我本人不是。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谈谈我本人吧。今天就不说了,今天我并不打算歌唱《精神的不同形式》,也不打算歌唱《我最好的朋友们》和《因缘际会叙事曲》,在这首叙事曲中,会有这样的段落:

在科莫,在莱科,葡萄熟了。我登上矗立着古代城堡的高岗。山岗上弥漫着甜蜜的葡萄香气,甜得有些发腻,渗进鼻腔深处,浓重得像是味道而不是气味。但是这些葡萄吃起来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是我当时太渴太饿,几串葡萄就足以让我醉倒。

不过,在这首叙事曲中,我主要谈论的还是男人和女人。之所以没有将这首歌唱给你听,是因为我不想在这本书中塑造任何人物形象。正如你已经注意到的那样,这本书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物。甚至连我自己也只是个幻影。纳桑奈尔,我就是灯塔的守护者,我就是林叩斯。漫漫长夜有多久,我就守护了多久。我在灯塔最高处呼唤你,曙光啊!多么灿烂也不为过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