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麻(第3/3页)

她走了,有几分钟我感到解脱了。然后我开始担忧,她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一想到这个,我就坚信司机会绑架、强奸或杀害她。我完全可以想象车里发生的事,好像我就在现场,好像她能从反光镜中看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注视着她,她僵硬地坐着,脸色苍白,抓着她的包,车子穿行在失去了方向的陌生的城市里。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几天内布劳涅森林里会发现——她的尸体——衣不蔽体,如他们所言。我多么愚蠢,竟然没有查看司机的驾驶牌照。

我走了几分钟,在一家咖啡馆门口停下,他们刚打扫过地面。空气中充满氨水的气味。我点了一天中的第六杯咖啡,我去了卫生间,我不敢抬头看对面的镜子。我的阴茎急剧地萎缩了,当我紧张的时候,当我嗑药的时候,当我喝过量咖啡的时候,就会这样(今天是三毒俱全):只剩下皱成一团的包皮,撒尿很困难。撒完之后,又淅淅沥沥很难止住。我应该和她一起上车。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重放那个瞬间,在那个瞬间我本可以有另外的做法,但结果总是一样的。

我回到桌前,记下了她说过的一些话,万一有一天我需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写在书里。我能清晰地看见车里的她,看见司机的眼睛,看见车加速驶过时窗外的霓虹灯。车已经行驶了一段时间,但是她的公寓仍在远处。她不知道她在哪个区。每个地方都像别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像任何地方。我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在那里她的名字和电话被划掉了。看见那褐色的血迹,我想起滴在运动鞋上的鲜血。我低头看了看我的鞋,它们太脏了,模糊不清的血迹只有法医才能鉴定出来。我特意用英语问了问侍者我们在哪里,现在是几点。我让他在我的巴黎地图上指出我们的所在地。我确保他能记得我。我的嘴干得冒火。

离开之前我给米米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发生的一切。她说她会给玛丽的公寓打电话。我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就接着研究我的人行道。我沿着波平考特街(我以前在那里住过)和巴斯福瓦街走到夏朗尼街,很奇怪,街上没有什么人。街角上的那座建筑自从阿杰特(2)的时代就没有翻新过,像是被鬼魂占领了。记住瓦尔特·本雅明(3)对阿杰特的评价——他拍摄的巴黎像是犯罪现场——我沿着凯勒街走到罗格特街。已是黄昏时分。路人行色匆匆,有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的刚刚出门,有的只是闲逛。酒吧和咖啡馆的前廊坐满了抽烟喝酒的巴黎人,街道也熙熙攘攘。我很高兴回到人群,加入到人流之中,我看着商店橱窗,向巴士底狱的方向走去。

九点钟,我去“保罗家”餐厅和一个朋友吃饭,然后坐地铁回到第八区。我进入香榭丽舍大街,一个宪兵拦住我问我去哪里。这是常事,因为这里离总统府很近。我镇定地解释说我和朋友住在一起,就在20号,他挥了挥手放我过去了。

米米穿着白色浴袍打开了门。她才洗完头,用一条厚毛巾裹住头。我真希望玛丽这时候已经打过电话了,但是她没有回复米米给她的留言。我建议再打一次电话,米米说不要担心,玛丽早上可能会打电话过来,可能会有点尴尬,但是完全不会有什么事情。

“是的。”我说,然而它也可能是警察打来的,事情很严重。

米米打开一瓶红酒。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和她说了更多的细节。我强调这件事里滑稽的一面,让她注意到我的行为是多么正确。总之,我把它轻描淡写了。米米坐在沙发上。她的脚指甲涂了一层可爱的淡绿色指甲油。我脱掉鞋子——因为种种原因,我一天都在长途跋涉——我把脚伸到对面的咖啡桌上。从这个低的角度望去,我能看见一轮新月挂在总统府的上空,仿佛是伊斯兰共和国宣布独立了(4)。米米站起身,放起一个老男人唱的阿拉伯语歌的唱片,加深了我的这个感觉——那是一曲牧羊人的挽歌,我想。她狠狠地擦干头发,把毛巾挂在浴室里,又坐回到沙发上,两条腿缠绕。她的头发还是湿的。我又倒了一些酒。我看了看时钟——快到深夜十二点半了——这时电话铃响起。

(1) 原文Skunk,臭鼬的意思,俚语中指一种非常强效的大麻。

(2) 尤金·阿杰特(Eugène Atget,1857—1927),法国著名摄影师。

(3) 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德国现代卓有影响的思想家、哲学家和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重要作品有《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单向街》。

(4) 伊斯兰共和国是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和毛里塔尼亚四个伊斯兰国家国号的组成部分,它们的国旗上都有新月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