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另一种天长地久(第4/9页)

他们开始在网络棋室里下棋,仍然三局两胜,仍然赌一块钱。他们会一边下棋一边聊天,她给他讲她的新同事,讲那个城市的小吃,讲街心花园的一棵枣树,讲她的减肥计划和进程。他问她想不想他。她说,想,当然想,非常想,你又输了一块钱!他看看,果然,他的棋子尚在途中,她的棋子却似士兵般,稳稳当当地挺进了他的营盘。

有时候他想说自己喜欢她,可是他总觉得时机尚未成熟。时机尚未成熟,怎么开口呢?她是那个很有名的公司的白领,他不过是一个小工厂的工人,这样的高攀,怎么能够开口呢?后来他认为自己应该豁出去,他认为眼前的这些不应该成为他的障碍。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时间表:只要存折上的钱存够一千,他就会告诉她,我爱你。他瞅一眼存折上的数字,已经快九百块了。他暗喜,不过还有半年。

他终于能够赢棋了。但是他不想赢。他恨不得赶紧输掉一百块钱。后来他真的开始让着她。他每天都要去存钱,每天只存一块,随着存折上数字的增长,他感觉自己,正在奔向幸福。

终于有一天,那张存折上,存满了999块钱!他想,明天就该向她表白了,甜蜜的紧张伴随了他整整一个晚上。他哼起那首歌,999朵玫瑰,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傻笑。

第二天上线,去棋室找她,不在。打她电话,关机。给她发电子邮件,不回。他慌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他的口袋里装了一块钱零钞,此时,却怎么也输不出去。

他仍然在约好的时间去棋室等她,她终于出现了。他们开始下棋,他下得昏招百出。他问她你知道存折上现在有多少钱吗?她说近一千了吧。他说是的,如果今天我还输掉,就是整整一千块。你知道这九百九十九块钱代表着什么吗?她说什么。他说这等于说我们共下过2997局,假如每局用时半小时,等于我们共用时1498个小时,等于我们不吃不喝不睡觉,一连下了62天跳棋——也就是两个多月。她说天啊,你没算错吧,怎么这么多?他敲过去一个笑脸,却突然问,昨天为什么没来?她答,我去拍婚纱照了,对不起。

他的脑袋唆地一声。他不知道这句“对不起”的准确含义,是因为咋天没来棋室,还是因为婚纱照?总之他马上输掉了三局,输得比哪一天都快。

原来暗恋是不能零存整取的,这无疑会贬值。他想。

他们再也没有下过棋。几个月后,她把自己嫁了。婚礼那天,收到一个信封,打开,掉出一张存折。存折是从九百多元开始存起的,显然,他已经更换了多个这样的存折。每天,存折上都会顽强地多出一块钱。最后的数字,恰好是一千元。看着那些日期,想起他们三年多来的曰子,她便红了眼睛。

存折的里面,夹了一张字条——

现在我终于可以赢棋。但我还是输了——我错过最关键的一步——祝你幸福。

情伤

想不到竟会如此顺利。正当她和他努力寻找着一个借口,他的妻子竟成全了他们。

他们是真心相爱。起码,她是这么想的。那时她常常加班,晚上,仍然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敲打着电脑。总是在很晚的时候,他推门进来,给她送一杯热牛奶,或者一小碗馄饨。他总是那么彬彬有礼,把牛奶或馄饨放在桌子上,说一声,你早点休息,再露—个微笑,就出去了。其实也并未走远,就在公司楼下不远的阴影处等着。直到见她钻进出租车,才肯转身,急急离去。这个过程中,他既不走上前,也不跟她说话,像一名默默的护花使者。

这当然令她动容。那段日子,阳光总是遍洒着她心底所有的角落。她甚至开始盼望加班,盼望在每一个夜晚,他都会为她送上一杯牛奶和一个微笑。有时工作做完了,却并不走,在电脑前磨蹭着,拿指甲钳打磨着十个无聊的指尖。直到他来。

那天他给她送来一杯冰果汁,说,天热了,解暑。早点休息。照例在后面加一个微笑,然后,往外走。她说等等。他站定,转身。她就拥抱了他。一切好像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不安和尴尬。唇贴在一起的时候,她神志不清地想,躲来躲去,还是爱上了有妇之夫。

他是公司的副经理,有妻子和女儿,有令人瞩目的社会地位;她呢?一个青春活泼的打工妹而已。可是爱情还是似浪般汹涌地来了。你想挡,挡不住;你想拉,拉不回来。

她见过他的妻子,温柔,漂亮,成熟并高贵。她想如果自己是男人,或许也会爱上她吧?于是她便压抑起来,心情烦躁。周围都是目光,这让她的烦躁无处可藏。她想如果能有一个机会,和他一起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城市或者乡野,草原或者雪山,他们手拉手地说舍,她向他尽情宣泄心底的苦闷与快乐,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可是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一切,不过是她的一个梦罢了。他们也曾努力地寻找这样一个机会,可是,所有的借口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生日那天,他在酒店摆了宴席。很多同事都去了,有她,也有他的妻子。席间他接到总经理的电话,让他过几天去美国办些公事,并让他在众多员工中挑一位随同的助手。放了电话,跟同事说了,大家却你推我让,半天未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的妻子却突然说话了。她说让娟去吧!……她英语那么好,工作出色……心也细……

她知道那一刻,他肯定欣喜若狂。尽管他装得平静,但她几乎听到他的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可是为什么,这时的她,竟有些不安?

记得登机前,他的妻子来送他们。她说记得要带些什么回来吗?他回答当然记得,你的方巾,妞妞的香帕。他的妻子笑了,挥挥手说那走吧,小心点。又对她说,看着他,别让他喝太多酒……喝多了,你揪他的耳朵。她却是听不下去了,只觉得悲伤宛如秋夜的冷风,阵阵袭来,让她发抖。

飞机上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不动,却突然说,就这样吧,我们,结束吧!他惊了一下,忙问为何?她说她那么善良,对我们毫无戒备,就这样把你交给我,还忍心伤害她吗?他张张嘴,可是……她说就这样吧,结束吧。

那天她想了很多。她并不觉得自己从前的行为卑鄙无耻或者有些过分,她认为自己有权利爱上任何一位出色的男人。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必须放弃。是啊,她有权利爱上一位有家庭的好男人,可是她有权利伤害一位好男人的好妻子吗?感情是两个人的,可是当两个人的感情残忍地伤害到一个善良的无辜者,那么,这样的感情,便是不可原谅的罪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