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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说今年的冬天很奇怪。

往年十一月末就下起来的雪,今年怎么也不见落下。

“都说暖冬暖冬,前几年总觉得哪有暖冬呀?不是冷得要命吗?不过今年是来真的。这肯定是暖冬啊。连雪都不肯下了。”

每来一个客人,老佐就这么说一遍。肉子不管多少次听见这句话,都像第一次听似的大声附和道:“还真是这样!这暖冬也太暖了!”

听她的口气,仿佛是从小就住在这镇上呢。

因为降雪迟来,滑雪课一再延迟。最终等来了期末典礼,老师满是遗憾地说:“滑雪要等明年了。”

真里亚说寒假要去迪士尼乐园。

“圣诞节的游行,真的好漂亮的!”

大家齐声感叹:“真好呀,真羡慕。”那当然漂亮啦,毕竟是迪士尼乐园嘛,我心想。

“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

真里亚这么说,我就向她要了个雪花水晶球。水晶球里的雪不会融化,我很喜欢。

寒假还没确定要干些什么,要是能像暑假时那样,让善治先生开船带我出海就好了。

最好是在下雪天。

虽然海上不会积雪,但雪还是会残留一些,我想看海面上的雪。

肉子的电话依旧在继续。她会专挑我睡觉的时候,频繁在深夜抓起电话听筒。昏暗、寂静的夜里,只听见肉子在小声说话。我已经逐渐习惯了。

“……吗?”“这样啊……”“……呢。”

我会忍住想翻身的冲动,一动不动假装睡着。

努力活跃到秋天的飞蛾,已经不见了。到了冬天,飞蛾们究竟去哪儿了呢?

寒假的第一个星期五,我来到“鱼河岸”,店里果然只有几个常客。善治先生、渔业工会的人、金子先生、畠山夫妇。他们不知在庆祝些什么,已经醉得挺厉害了。

“噢,喜久!”

“已经放寒假了吗!”

我向大家简单打过招呼,坐到老位置上。刚坐上去,眼神就和老佐死去的太太对上了,我慌忙错开视线。参加过重松太太的葬礼之后,老佐的太太也开始向我搭话了。

“不是死牛的肉,而是宰杀牛得来的肉。”

她会静悄悄地说这种话,很可怕。

金子先生今天也一样,怒目圆瞪地往嘴里猛塞烤肉。在之前和“MONKEYMAGIC”店主的争执中,他的左眼被狠揍一拳落下个乌眼青,这会儿看姑且算是痊愈了。

“喜久,今天的伙食是那个,唔嗯……”

“不得了噢,对吧!”渔业工会的人喊道。

“是啊,不得了啦!哇哈哈哈哈哈哈。”

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店堂里笑声此起彼伏。

我正不明就里地跟着笑,金子先生就问道:“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遇到啥事都要说句‘不得了’吗?”

“才没有呢!”我回答。而此刻的金子先生已经回头盯着酒杯,根本没听见。

“是牛板腱噢,喜久子!”

“不得了。”我脱口而出。

熟客们爆发出更加激烈的笑声。

“肉子,今天就先把招牌收了。你也来吃牛板腱吧。”

“太棒啦!!”

肉子晃动着她的刘海,跑到店门外去了。她的屁股简直大到令人难以置信。我一想到牛板腱的油脂在口腔里扩散的滋味,就抑制不住口水冒出来。

“写作姓氏的‘见须子’,其实是烤肉的牛板腱!”

肉子又在叫喊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了。拜托你了就此打住吧,我拼命祈祷。

“内心是同一个名字!”她高喊。

我要更大一点的年纪,可能已经送出羞羞的“铁拳”了吧。

老佐端出自己的杯子与大脸盆时,大家齐声欢呼。脸盆里装着无比美味的牛板腱,光芒四射。

“噢噢,这圣诞礼物来得可真早啊!”

“说得是啊!”

“那不是死牛的肉,而是宰杀牛得来的肉。”

“啊啊?喜久,你说什么来着?”

“没说什么呀。”

“小喜久,你要吃多少饭?”

“正常。”

“小喜久的正常和我的正常可不一样呀!”

“那就比肉子你的少一点。”

“呵呵呵。”

像金子先生拳头那么大的一碗米饭递出来了。最近我恢复了一点食欲,看到这样的大碗米饭就感觉美滋滋的。盛在大号碗里的白米,该如何形容呢?大概就代表着“幸福”本身吧。而围绕在我身边的,都是兴奋地等待着牛板腱的大人们,总觉得让人很害臊。

“开烤了噢。”

老佐一本正经地把牛板腱放在网上烤。咻的一声,立刻就让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这可不只是有点害臊而已了。

“哇哈——小喜久的肚子叫啦!那么一点米饭够不够呀?”

“够了啦。”

“噢?喜久也到青春期啦?”

“不是啦。”

“快吃吧,肚子不填饱可是不行的。千万别去学节食什么的哦。”

“就是说呀,小喜久!你现在是太瘦了!”

“肉子你倒是给我去减减肥啦。”

“呵呵呵。”

“烤好了,第一块给喜久。”

老佐把刚烤的牛板腱放在我的大碗米饭上。米饭的热气与牛板腱的热气混合起来,光是看到,就让唾液溢满整个口腔。

夹到嘴里,哪怕面前已经有一大碗饭,也禁不住想大喊“米饭再来一碗!”这么一点饭,一口气就能吃完。好吃,真好吃,太好吃了。

“好吃吗,喜久?”

“嗯。不得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才这句“不得了”算是附加服务,只要老佐听了高兴就好。金子先生、善治先生,还有渔业工会的人,他们吃着牛板腱,也嗯嗯啊啊地连声赞叹。明明是那么宝贵的部位,肉子却嚼都不嚼就咽下肚了。

“味道真棒啊啊啊!!”

所以才会胖嘛。

“那不是死牛的肉……”

我看了看老佐太太的遗像,只见太太的嘴角也垂下了透明的口水。

牛板腱可真是不得了。这是个如梦似幻的星期五。

第二天,我是在腹痛中醒来的。

小腹一抽一抽的。我从被窝里瞧了一眼“没耳朵的凡·高”,十一点零五分。我看见从窗帘间照射进来的阳光,心想今天应该也不会下雪吧。

就算不看旁边,也能知道肉子肯定在熟睡。今天是星期六,老佐太太的忌日,老佐说过白天不开业,要去扫墓。

“咝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咿,咝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咿!”

就连肉子的鼾声,也在我的肚子里回响。我惴惴不安地直起身子,稍微好了点。是便意太过强烈了吗?不过好像也不是那种痛啊。

我想着要不要叫醒肉子,可听见“咝咕噢噢噢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决定还是尽量装作没事的样子,先钻出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