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朝九晚五

昨天是教师培训日,所以学校放假。我决意把这孩子从电脑前面拖走,带他去乐高乐园。我向你保证,这不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部分是由于另外800万伦敦人似乎也认为昨天是去那儿的绝佳时机。

在长蛇阵中开进公园的两个小时里,这孩子表现良好;甚至在设于入口通道旁为帮助车里不能对付排队的孩子的游客服务部,他也成功地排了一个钟头(讽刺吧)。我们终于入场了。乐高的王国。

乐高乐园是玩“寻找自闭症家族”的好地方,那里遍布这类人。我可能又钻牛角尖了,但那里确实对许许多多自闭症儿童具有一种梦幻般的魔力:永远不变的积木,天天相同的模样;你能用那些积木搭建围墙,把令人困惑的世界阻挡在外。

我一整天快活地对自己嘀咕“他算一个”,或“她也是,只不过她爸妈还不知道”。

我们只玩了几种搭乘类游戏,其中两人都最喜欢的是“童话溪”。一艘小船和缓地载着你穿过乐高积木搭建的各种童话场景,溪水上随处可见新妈妈,她们怀里的婴儿和身边已经开始学步的小孩一路咿咿呀呀个不停。我们俩笨拙地加入他们,这孩子用最大嗓门点评我们上次来过后的三年有什么东西变了(比如,我们坐的甚至不再是一艘真正的船),声音刺穿了轻柔的背景音乐与祥和宁静的空气。

搭乘类游戏并非我们去乐高乐园的真正目的。它们把你从主要设施——乐高积木——引开。我们在一个场地上玩了两小时,那儿你可以用积木造车子,然后和别的孩子沿着一个斜坡比赛。这孩子喜欢这游戏,因为其他孩子的年龄都几乎只有他一半大;而且坦白说,他们水平业余,时间都浪费在组合花哨的装置上,而他一早就发现如果你想赢一场乐高积木车车赛,只需要一根轮轴和两个轮子。他把每个胆敢挑战他的小娃娃都打得屁滚尿流。鳌头是也。

而后就到了“星球大战迷你乐园”,这是这孩子的狂欢时刻。那儿有用乐高积木再现的星战系列电影的完整场景,简直像一个乌托邦,我们不知在里面逗留了多久。那时天黑了,所以他紧贴着我的一只手臂,我只好单用另一只手推着轮椅;但黑暗似乎也使他成了他自己。每当我们靠近一个展示地点,他就会变得兴奋,充满活力,开始讲解我们面前的每个场景,打着手势强调重点,分享我从不知道他会有的知识。这就像他的心灵里出现了一道光,使他得以用他平日做不到的方式表达自己,以至于即使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也闪烁着欢愉和惊喜。嗯,是啊,如果他当时稍微喘口气停一停,我很可能会更容易理解他。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他少之又少的一个好像真正——我不知道,也许是——与世界在发生关联的时刻。

那么,在爸爸眼里,昨天的亮点又是什么呢?除了开了一段M25号高速路,再就是我们在斜坡上赛过车的那个场地。那儿有个孩子,我早些时候已经清清楚楚地把他认定为是“我们中的一员”。尽管他几乎只有这孩子的一半大,但他们俩似乎彼此吸引。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一块赛车赛了好一会儿。我们要走的时候,我让这孩子把他那轮轴和两个轮子——冠军车——放回去。他于是走了过去,也不说半个字,就把东西放到另外那个小孩脚边的地板上;他俩相互看看,笑了笑。那车是个礼物,给朋友的。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这孩子行将踏入新校园,而我开始考虑重新工作。很长时间没上班,我都不知道我想干些什么了。中肯地说,我的工作历史最好要用“曲折起伏”才能形容。简历长达54页,所有工作加起来只持续了几年多一点。

20世纪90年代中期好像是临时合同的天下,用人单位如雨后春笋从四处冒出来,他们开出的条件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不会在这里告诉你所有我都待过什么地方,但我已经想到了几个——十八岁时在一家养鸡场,到二十二岁,混过仓库、洗发水工厂,还安装过几天双层玻璃。之后我以某大型零售商的一个预备管理职位从银行弄到一笔贷款(其实我只在他们的仓库临时干过两周,请别告诉银行),往南搬到伦敦,最早是装订信封,然后干了一系列不同的行政工作。最后的最后,我为一个管理咨询师工作,稍微安顿下来,每周一半时间在伦敦一半时间在阿姆斯特丹,坐着商务舱在两地之间飞来飞去的时候老想着我将干一番大事业。我觉得我就是这大事业本身,穿着我的廉价西装,在机场的外汇兑换窗口退支票。然而,所有这些都发生在这孩子出世之前,在我生病之前。之前,之前……

我知道我并不想回到那时候。有些事情改变了,我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部分地认为,这孩子的存在教给了我一种责任感,即现在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是该成熟一些了。但也许我学到的东西恰恰相反。到学校给他喂午饭、试着鼓励他交朋友、逗他开心帮他度过恐怖阶段等等所花的时间,也许教授了我游戏的价值,向无忧无虑看齐的价值。我想过找一份教学助理的差事,但我真的不想教书——代数、分数、服从另一个人对课程的见解,肯定样样都包含太多的责任。“游戏”却是我唯一流连忘返的事情——从游戏治疗,到再“丢掉”这孩子的时候设法再次捕获他的心——它已经成了我们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游戏的价值被人们大大低估了。

我在一个儿童看护之家找到个工作,离我的住处不到1英里。那是个缓和治疗中心,严重残疾的儿童可以去那儿过周末,或者每两个月去住几天,好让他们的家长和保姆们歇一歇。我喜欢这地方的喧闹,孩子们在里面游戏、找乐子,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当他们想当的任何人,而没有必须遵循一项学习计划或许多严规的约束。

我为这工作做的背景研究比以前或以后为任何差事所做的还要多。我知道我想得到它。“每个孩子都重要”……“一个孩子的五大成就”……区议会的安保政策……我统统都记住了。工作时间很糟心(个个周末都要早、晚、通宵三班倒),所以这孩子的妈妈答应尽量灵活安排她的时间。待遇更差,才到好些年前我在洗发水厂时的水平。我明白我们的生活已不同往日,但这却是一次能让我们多多少少回到正轨的机会。也许还是一个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转化成某种观点的机会。

第一天去上班,我不确定以后会怎么样。别的职员对我心怀猜疑:这家伙没有专业护理经验或相关背景。我第一次换班,是为了照顾一个大家叫他乔伊的少年。乔伊像我这孩子一样被诊断为自闭症,但是从这个词本身出发,他们就显得大不一样了。他大概十五岁,各方面的问题都比这孩子严重一大截。他有学习能力障碍,不会说话,双倍缺少自制力。别人事先给了他我的照片,以助他适应一张新面孔,但那似乎作用不大。我到那房间去见他,他登时就来气了,开始攻击我,一边动粗一边把我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