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个人的方式

接下来的一周很难熬。梅丽德丝和戴希尔都请了假陪着各自的父母,因为他们要收拾外婆一辈子攒下的东西。萨姆不想留在这里,他想给这一家人一点儿空间,但他被解雇了,无处可去,只有在这里才能帮上点忙。

星期一,他用报纸把莉薇家里所有的酒杯都包起来,还有杯碗瓢盆、花瓶水杯、灯具瓷器之类的东西。其中有两个跳舞的小瓷人,是莉薇在巴黎度蜜月时买的。还有一个陶器小鸭子,是梅丽德丝在小学二年级时亲手做的,萨姆的手上渐渐沾满了报纸的油墨。他把每样东西都小心翼翼地包好,再放进箱子。

朱莉走进厨房,“你在干什么?”

“把这些容易打碎的东西包好啊!”

“然后再把它们都放到一个箱子里?”

“对啊!怎么了?”

“这么整理不对,每件瓷器都应该分开装箱,要装双层箱子,还要贴上详细的标签。这事我应该自己来,我这一辈子都是干这个的。”

“外婆不会介意的。”梅丽德丝在客厅里大声喊。

“如果把这些东西这么堆在一起直接扔进箱子,到时候就分不清楚了。”朱莉说。

“外婆会说,打开每个箱子都有惊喜,这样难道不好吗?”梅丽德丝又在喊。

“我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打开这些箱子,”朱莉喃喃地说,“这些东西我大概永远也用不着。”

“外婆会说,这些都是日常用的东西嘛。她还会说,没必要把上好的瓷器都收起来,等到特殊的场合再用,因为那些所谓特殊的场合,实在是太少了,该用的时候就用吧。”

星期二,收拾衣服。

“外婆会说,把这些都扔了。”戴希尔把手叉在腰上,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外婆的衣柜。

“至少可以捐献给哪里吧?”梅丽德丝说。

“捐给老太太救世军吗?”

朱莉从他们俩中间的空隙挤进房间,从门背后的钩子上拿下了一件很旧的橘黄色羊毛衫,穿到身上,然后离开了。

* * *

星期三,处理文件。

“外婆会说,把这些都扔了。”戴希尔又把这句话说了一遍。此时,大家都坐在地板上,清理着堆积如山的各种文件,并把它们分门别类:私人信件和公务信件、已付账单、未付账单和税务记录,还有各种没用的文件。萨姆在厨房做着三明治和爆米花。

“等到我们去世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梅丽德丝说,“没人给我用信纸写信,我也没有纸质的账单、银行记录和税务记录。我的孙子孙女们只需要选中我电子邮箱里所有的邮件,然后按一下删除,就完成任务了。”

梅丽德丝翻到一张绿色的传单,她把传单折起来,放进了自己口袋。接着,她又翻到了一张蓝色的和一张粉色的传单,她也把那两张传单都放进口袋。她走进厨房找萨姆时,鬼鬼祟祟地把这几张纸都塞进了垃圾箱。

“那是什么?”萨姆问。

“是一个叫皮特的、做陶器的家伙给的广告宣传单,外婆在佛罗里达的集市上认识了他,他有一个网站。从那之后,外婆就一直说让我妈妈也弄一个网站,按照顾客的要求订制陶器,比如说,做各种摆在花园里的小矮人之类。外婆觉得皮特一定很有钱,因为总是有很多老人等着买他的东西,妈妈却觉得他就是个骗子。外婆每次一说这件事,妈妈就要发火。我想着把这些东西扔掉,免得妈妈看到了又不高兴。”

就在这时,朱莉走进厨房,她从垃圾桶里把那些传单拣出来,慢慢抹平。

梅丽德丝瞪大眼睛,看着妈妈,“你不是觉得做陶器小矮人是很丢人、很渺小的一件事吗?”

“是有点渺小,所以,我想做个大点的陶器小精灵应该还不错。”朱莉说出这句玩笑话之后,又挤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是想把这些传单留作纪念吗?”梅丽德丝问。

“偶尔想想她的那些唠叨也挺好的。”朱莉说。

* * *

星期四,大家都需要休息一下,杰夫舅舅和麦蒂舅妈带凯尔和朱莉去了他们住的高档酒店享受高档午餐,戴希尔和梅丽德丝则开始悄悄整理莉薇的珠宝首饰——他们带着一种负罪感,但又觉得很兴奋。

“外婆会说,把这些都扔了。”梅丽德丝坐在床上,周围堆满了珍珠金银首饰,还有各种钻石项链、大戒指和胸针。梅丽德丝戴上三条珍珠项链和两枚大戒指(一枚是莉薇的结婚戒指,另一枚是紫红色的塑料戒指,那是梅丽德丝小学六年级时从游园会上为外婆赢来的)。戴希尔则戴着一顶看上去就很假的钻石头冠和一条用通心粉做成的项链(是戴希尔小时候为外婆做的),每个手指上都有一枚戒指(有些甚至还没有那枚紫红色的塑料戒指像样),胸前还挂着各式各样的象牙胸针。

“给我一个胸针。”梅丽德丝说。

“这是一整套。”戴希尔不肯。

“一个是龙,一个是老虎,怎么就是一套了?”

“就是这样啊,龙和老虎可以决斗,我们看到底谁能赢。”

他又把一条手链套到脚踝上,链子上挂着四个金吊坠,刻着杰夫、朱莉、戴希尔和梅丽德丝小时候的模样。

“你把好的都拿走了。”梅丽德丝抱怨道。

“妹妹,这条链子只有我才配得上,你戴上不好看。”

“至少把那顶头冠给我。”

“好吧,你看,这里有四堆,”戴希尔说,“一堆给你妈妈,一堆给你,一堆给我,一堆给她们。”

“她们是谁?”

“老太太救世军呀。”

“她们也不见得想要。”

“外婆会想把这个留给我的。”戴希尔拿着一副有太阳和月亮形状的珊瑚耳环说。

“外婆会说,这对耳环简直是丑死了。”梅丽德丝说。

“这是她的耳环,她怎么会说丑?”

“当然,外婆在一九四七年把这副耳环买下来时,我敢肯定它们在当时是非常新潮的,但现在已经不那么时髦了。”

“我戴着肯定很好看。”戴希尔把耳环夹到了自己耳朵上。

“是啊,外婆一定为你感到非常骄傲。”梅丽德丝说。

* * *

星期五,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电话机、打毛衣的长针、放各种七零八碎东西的抽屉。他们还找到了外婆藏在抽屉里的巧克力豆,那应该是在梅丽德丝和戴希尔五岁时的一个无聊的下午,外婆特地藏起来让他们去找的(他们找到了绝大部分,但显然,还是漏掉了一些)。他们又在电视机后面找到了掉落的录像带,还有几乎从来没用过的画画书——也许是梅丽德丝和戴希尔小时候外婆买来的,但忘了给他们;也有可能是她放在家里,给偶尔来做客的小朋友涂涂画画用的。至于外婆的家具,他们决定全都捐出去,他们给社工打了电话,等着工作人员上门来取。而这套公寓,他们商量着是不是要卖掉,后来杰夫舅舅给一个房产中介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