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女妖精的声音(第2/3页)

我努力发现事物中的美丽,有时候我完全被它们所迷住。我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音符,是歌唱者喉咙里颤抖着发出的一个高音C,如此闪亮的音符,像鸟儿在拍动翅膀。感受音乐的感觉真好,要让自己成为音乐的一部分去感受它。我现在不常有那样的感觉了,但我仍记得那种喜悦。

妈妈和爸爸对我说的话半真半假,我不能看他们,于是我把目光集中在公路和渐渐消失的白昼上,这种特别的午后阳光只在秋天才有。在这个时间,一道金色的光悬挂在地球之上,它穿过下午的天空,美丽又微妙,宛如香烟飘起的烟雾遇上了清风,几近透明状。那道光,如此甜美,温柔地金灿灿地映在车窗上。

我努力发现事物的美丽,阴天的时候,我坐在扶手椅上看着外面的乌云。我想起湖泊河流上的水蒸气,街角上肮脏的水洼,我想,这些云是如何吸收了这些水分子,然后化作雨降下来,直到它们筋疲力尽地消失殆尽。这些云朵,它们牺牲了自己。在我看来,一切事物都处在转变成另一种事物的过程中,它们放弃了自己,成全了别人。过不了多久,这道光也会消失。最后几只蚊子会出来,夜间活动的生物会把它们吃掉。我不知道那时我会在哪里。

爸爸坐在前座,手指拨弄着收音机的按钮,最后换到基督教电台。妈妈说:“奥古斯特,听这个,这是比尔神父的节目。我受不了你不停地换来换去,那种静电电流声让我受不了。”

他说:“我想听点好听的,海蒂。”

他说:“我想听那首卡西小时候弹钢琴时教我的歌,我是想听那个。你记得那首歌吗,卡西?”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我没有理会。昨天莎拉问了我一个最奇怪的问题,她问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否爱我的妈妈。我都不记得我十岁的时候是谁了,只记得我努力做一个好女孩,因为我不想惹妈妈发火。莎拉出生以后,我对莎拉的感觉将以前所有对爱的理解都淹没了。对于妈妈,我想我确实爱她,我想我现在仍然爱她。这是我告诉莎拉的话。

“你不会找到那歌的,奥古斯特,你就别换了。天,求你别换了。”妈妈说。

收音机里,比尔神父接听听众们的电话,解答他们对《圣经》的问题。有个男人从南卡罗莱纳打来电话,他问了个有趣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我等着比尔神父在回答前理清他的思路。我一直在等待。我等的时间太长了,让我不得不怀疑爸爸是不是把收音机给关了。当神父最终开口时,我早已忘了那人的问题是什么,他的语速很慢,咬字不清,像一盘磁带用了错误的速度播放。我越是集中听,那些词语之间越是显得互不相干。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神父的声音上,我调整了自己的耳朵,好让他的话听起来是完整的:传道者和保罗和大马士革。我试着像穿豆子一样把这些词连在一起,它们在我的耳朵里溜掉了。不管这个神父在说什么,妈妈和爸爸都点头。我知道我也应该懂的,请帮助我吧,主啊。我的脑海里有许多角落——我开启一个角落,然后发现里面有只老虎,正在爬来。

那个声音减弱了,那群女妖精挤了进来。它们占据了我所有的领土,在我脑海里插满了它们那惹人注目的可怕的旗子,它们开始低语。我知道它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等待着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个黑东西跳入我的视线,有三个女妖精是黑的,长相可怕,或许它们就是车窗外的大昆虫,我已经很难辨认它们谁是谁了。下午正渐渐变暗,这些小猴子跳到我的肩膀上,它们露出牙齿,拼命叫喊。我的心跳很快,我将手放在胸口,平息我的跳动。“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它们嚷叫道。前座上,母亲坐得笔直,如一把牙刷。她的衣领与发髻之间裸露着一部分脖子,我看见她那一块的肌肤,顿时平静了许多。

“听见银剑碰撞的声音了吗?”女妖精们说,“看看你那讨厌的妈妈,她从来没爱过任何人。告诉她,她从来没爱过任何人。”

我冲它们摇头,我不会这样说的。妈妈坐在前座上,心情紧张,却没有回头看我。爸爸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好孩子。”女妖精们说。

“现在你从这车里跳出去。打开车门,自己跳下去。”它们说。

母亲脖子上有一颗棕色的小痣。“跳下车,跳下车。”女妖精们喊。我伸手去抓门把手。我紧紧抓住,握起手。

爸爸在前面出口下坡前降下车速,我们前面还排着一排等着出去的车辆。现在是时候了,我可以跳下去滚到路边,我要把莎拉从学校里接过来,然后我们一起逃跑。我们要去加利福尼亚或者新罕布什尔,我去过一次,那是我唯一一次坐飞机。天空很昏暗,我们往天上飞啊飞,很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厚厚的云雾。突然间,我们冲出了云层,然后什么也没有——只有引擎的轰隆声,和蓝天,还有射在机翼上的阳光。我有失重的感觉,我想象自己是在没有任何设备的情况下飞行,没有机器,没有金属仓,甚至没有了我自己的身体,只有我自己最棒的部分——我的灵魂?——随着气流翱翔。那该有多好啊?那该有多么雄伟啊?

我打开车门,跌倒在地上。我的侧脸像火一样燃烧,碎石刺进我的手掌。我尝到了金属味,我的嘴巴里全是液体,我站起来就开始跑。鞋子影响了我的跑步速度,于是我把它们踢掉,继续往前奔跑。路边是一片树林,我的速度非常快。我的腿有十英尺长,每一步都能跨很长的距离。女妖精们对我很满意,它们庆祝般地咔咔地磨着牙齿。我可以永远这么跑下去。我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一点一点地,氧气进入到我的血液里,在我的静脉里上下跳动。这血液如时涨时落的浪潮,我的心脏用力地跳动着。假如我再跑快一些,我的脚就可以踩到天上。我在公路上呼啸而过,那些车辆看起来就像一群排着队的甲壳虫,它们都反射着光芒,引擎盖闪闪发亮。我的身后,轮胎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车辆在鸣笛。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卡西,卡西,卡西。我不需要回头,那里没有我的什么东西。女妖精们说:“让他们自己燃烧吧。”我跑进这古铜色的下午,一路跑向莎拉的地方。

莎拉现在应该在校车里准备回家了,她不知道我不在家。她会跑进我们的房间里,发现空无一人,床铺也没整理。她会满屋子地找我,然后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用棍子戳地板。影子会慢慢变长,寒冷也将会袭来。街灯会亮起,她的脸颊会冰凉,而她还要继续等待。她知道我会来的,因为我一直都会来。我可爱的女儿,她会害怕,但她会继续等我。我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现在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