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1)(第2/3页)

"好,那么这就是杀害热马林一家的真正凶手,他就是凶手!""您在说什么呀?"公爵说.

"我这是打个比方,如果有未来的第二个热马林家,那么他就是未来的第二个凶手,他正准备下手......"大家都笑了.公爵转而一想,列别杰夫也许当真在踌躇不决,装腔作势,无非因为他预感到公爵会问他一些问题,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在拖延时间,想办法对付.

"他正在耍阴谋,想造反!"列别杰夫仿佛怒不可遏地叫道,"难道我能够,难道我有权把这么一个专门搬弄是非的人,这么一个也可以说是浪子和恶棍吧.认为是自己的亲外甥,认为是我过世的妹妹阿尼西娅的独生子吗?""你给我得了吧,你是个醉鬼!公爵,您信不信,他现在异想天开,想去当律师,想去搞法庭诉讼;因此他就鼓起如簧之舌,成天价在家里跟孩子们滔滔不绝地慷慨陈词.五天前,他还当着民事法官的面替一个人作辩护.他为谁辩护呢?并不是替那个再三哭求他的老太婆辩护(那老太婆被一个无耻的高利贷者弄得倾家荡产,这家伙把她的五百卢布,把她的全部财产都拿走了),而是为一个专放高利贷的名叫扎伊德莱的犹太人辩护,因为他答应给他五十卢布酬金......""打赢了才给五十卢布,打输了只给五卢布,"列别杰夫突然解释道,跟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大叫大嚷过似的.

"他自然是信口雌黄,胡扯一通,要知道已经不是过去那世道了,直落得个贻笑大方.可是他还洋洋得意;说什么公正廉明的法官先生们,请大家想想,一位晚境凄凉的老者,卧病不起,一向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现在却受人欺凌,都揭不开锅了;请大家想想一位立法者的至理名言:‘法庭应以仁爱为本,(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语(一八五六年),源出他与土耳其缔和的《停战宣言》.).您信不信,他每天上午都在这里向我们重复他的这篇讲演,就像他在法庭上演说似的;今天已经唠叨第五遍了;您临来前,他还在大声演说,得意极了.他自以为妙语连珠,语惊四座.他还在准备继续替什么人辩护.您大概是梅什金公爵吧?科利亚跟我说起过您,说他迄今为止在世界上还从未遇到过比您更聪明的人......""是的!是的!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列别杰夫立刻接口道.

"我看,这人是在信口胡说.一个是爱您才说这话,另一个是在拍您马屁;而我丝毫没有打算巴结您,这您是知道的.我看,您这人不会没有判断力:您来评评理,我跟他孰是孰非.我说,您愿不愿意让公爵来评评理呢?"他对舅舅说."公爵,您的突然出现,我甚至感到高兴.""行啊!"列别杰夫坚决地大声说,但又不由得回过头去看看他的听众,这时大家又开始走拢来了.

"你们俩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公爵皱着眉头问.

他的确有点头疼,再说他越来越相信,列别杰夫在顾左右而言他,乐得把事情搁置一边,谈些无关紧要的事.

"先谈案由.我是他外甥,这话他没有说错,虽然他尽扯谎.我没有念完大学,但是想念完,并且坚持要念下去,因为我是一个有性格的人.为了谋生,我在铁路上找了个差使,月薪二十五卢布.此外,我承认他曾经帮过我两三次忙.我手头有过二十卢布,但是我把它输了.我说公爵,您信不信,我这人太卑鄙,太下流了,竟把钱给输了.""而且输给一个坏蛋,输给一个混帐东西,就不该给他钱嘛!"列别杰夫叫道.

"是的,输给一个坏蛋,但是输了就该给人家钱,"年轻人继续说道."至于说他是个坏蛋,我自己就能证明这一点,倒不是因为他曾经揍过你一顿.公爵,这人是个被革职的军官,退伍的陆军中尉,曾经在罗戈任那伙人里干过,教过拳术.自从罗戈任让他们散伙以后,他们现在就居无定所,到处流浪.不过最糟糕的是,我明知道他是个坏蛋.恶棍.小偷.还是坐下来跟他玩牌,在赌剩下最后一个卢布的时候(我们玩的是"棍子"(扑克牌的一种玩法.)),我私下里想:输了就去找卢基扬舅舅,只要我求他,他不会不给的.这就是下流了,简直太下流了!简直是一种明知故犯的卑鄙行为!""简直是一种明知故犯的卑鄙行为!"列别杰夫重复他的话道.

"唉呀,你先别得意呀,听我往下说嘛!"外甥不高兴地叫道."他还高兴呢.我跑来找他,公爵,向他承认了一切;我这样做是光明磊落的,我没有为自己开脱;我在他面前把自己臭骂了一顿,这是大家亲耳听见的,可以作证.为了在铁路上做事,我非得多少置备一点像样的穿戴不可,因为我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您瞧这靴子!要不然,我没法去上班,我要是不在指定的日期以前前去报到,这位置就可能给别人占了,那时候我又会高挂在赤道上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另谋高就.现在我只求他借给我十五个卢布,并且保证下不为例,此外,我还保证在三个月内把所有的债款统统还清,一戈比不落.我说话是算数的.我可以一连几个月坚持吃面包和克瓦斯(一种自制的带酸味的清凉饮料.)因为我是个有性格的人.三个月内我可以拿到七十五卢布.加上以前欠他的,一共欠他三十五卢布,由此可见,这钱我是还得起的.好吧,要利息也行,要多少给多少,他妈的!他难道不知道我的为人吗?公爵,您可以问他嘛,他过去帮过我的忙,我还钱给他没有?为什么现在就不肯借呢?我还了那个中尉的赌帐,他就火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这么个人......既不利己,又不利人!""还赖着不走!"别列杰夫叫道,"干脆躺在这里,赖着不走了.""我早把丑话说头里了.不给就不走.您好像在笑,公爵?您好像认为我不对?""我没有笑,不过,我看,您也确实有点儿不对,"公爵不高兴地回答道.

"您干脆说我全错了不得了,别支支吾吾;什么叫‘有点儿,!""您不介意的话,那就全错了.""我不介意!可笑!难道您以为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实属两难,有所不得已吗:钱是他的,借不借由他,我硬要他借,就是强迫.但是公爵,您......您不知道人情冷暖.不教训教训这种人,他就不懂得好歹.就得教训教训他们.要知道,我于心无愧;凭良心说,我不会让他吃亏,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他的.他也能够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看到我在低三下四地求他.他还要什么呢?这种不乐于助人的人,有什么用?得了吧,他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您问问他,他对别人干了些什么,他是怎么对人家坑蒙拐骗的?他用什么法子置下了这座房产的?如果过去他不是已经骗了您,现在也没有想方设法要继续骗您的话,就砍下我的脑袋!您在笑,您不信?""我觉得,这一切与您那事不完全对得上号,"公爵说.

"我躺在这里已经第三天了,什么事情没有看到呀!"年轻人对公爵的话充耳不问,大声嚷道,"试想,他居然会怀疑这位天使,怀疑这位现在成了没娘的孩子的姑娘,我的表妹,他自己的女儿,他每天夜里到她屋里去捉奸!还偷偷跑到我这里来,在我的沙发下搜查,他犯了疑心病,病得发了疯;到处都看到有贼.他整夜不睡,时不时跳起来,一忽儿看看窗户有没有关严,一忽儿试试门有没有关好,一忽儿又向炉子里张望,一夜总要折腾七.八次.在法庭上站在骗子手一边,可是夜里自己却三番四次地爬起来祈祷,就在这间客厅里,双膝下跪,叩头如捣蒜,每次半小时,而且还在为什么人祷告,念念有词地哭诉,因为喝醉了吗?他还为杜巴丽伯爵夫人作安魂祈祷,这是我亲耳听见的,科利亚也听见了;他完全疯了!""公爵,您瞧见了,您听见了,他怎么糟践我的!"列别杰夫的脸涨得通红,他真火了,叫道."有一点他不知道,我虽然是个酒鬼和混蛋,强盗和恶棍,心却不坏,很可能,也是我活该,谁让我自讨苦吃呢,当这个爱糟践人的碎嘴子还是婴儿的时候,我曾经给他包过蜡烛包,替他在木盆里洗过澡,那时,我妹妹阿尼西娅刚守寡,一贫如洗,我也跟她一样一文不名,天天守夜,整宿不睡,伺候他们两个病人,到楼下去偷看门人的劈柴,饿着肚子,唱歌给他听,打榧子逗他玩,总算把他拉扯大了,他现在就可以放肆地嘲笑我了!即使有一次我当真为杜巴丽伯爵夫人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在脑门上画过十字,这又关你什么事呢?公爵,大前天,我在一部百科辞典里生平第一次读到了她的简历.你知道杜巴丽(杜巴丽.玛丽—约翰(一七四三—一七九三):伯爵夫人,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于一七九三年十二月八日被革命法庭判处死刑,并处决.)是什么人吗?你说呀,知道吗?""哼,就你一个人知道?"年轻人面带嘲弄而又不乐意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