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第4/5页)

他在走廊上跟她们告别,就跑下楼去了。

“一个多么机灵……忠实的青年啊!”兴高采烈的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扬声叫道。

“看来是个好人!”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带着几分热情回答道,又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隔了一小时光景,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并传来了另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两个妇女所以等待,是因为这会儿她们十分相信拉祖米兴的话了;真的,他竟然把左西莫夫带来了。左西莫夫马上就同意离开酒宴去看望拉斯柯尔尼科夫,但却不情愿地而且疑虑重重地来见这两个妇女,他不相信喝醉的拉祖米兴的话。可是他的自尊心立刻受到了抚慰,甚至得到了满足:他明白了,她们当真像等待先知那样等着他。他足足坐了十来分钟,把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完全说服了,并且安慰了她一番。他的话里流露出异常的同情。但说话的态度是沉着的、带几分矫揉造作的严肃,完全像个二十七岁的青年医生在发表重要的医学问题的意见,没有一句话脱离本题,也没有流露一点意思要跟这两个妇女建立更密切的私人关系。他进去的时候就发觉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美貌惊人,在会见她们时,他甚至极力不看她,并且只跟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谈话。这一切使他极其满意。他谈到了病人,说他现在情况很好。据他的观察,病人的病,除了最近几个月来生活上恶劣的物质条件以外,还有几个精神上的原因,“可以说是许多复杂的精神和物质的影响,以及惊慌、忧虑、操劳和某些想法……等等所促成的。”暗中看到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非常用心地听着,左西莫夫便在这个题目上大做文章。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焦虑不安地怯生生地问:“是否有点儿像精神错乱,”对于这个问题,他安详而带坦然的微笑回答说,他的话被过分夸大了;当然,病人显然有一种固执的想法,有一种偏执狂的征象——因为他,左西莫夫,现在正在特别注意这些异常有趣的医学问题——但得回想一下,几乎直到今天病人还常常说糊涂话,而……而且,当然啰,他的亲人们的到来会使他恢复健康,会使他消除忧虑而促进病情好转的,“只要能够避免再受特别的刺激,”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于是他站了起来,矜持而冷淡地告辞了。于是她们向他祝福,热烈地感谢他,央求他。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甚至主动地向他伸过手去跟他握手,他得意洋洋地走了,觉得不虚此行,尤其觉得自己应付得蛮得体。

“咱们明儿再谈吧;现在你们一定要去睡觉!”拉祖米兴坚持地说,同左西莫夫一道走了。“明儿我尽可能早些来向你们报告消息。”

“这个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真是一个迷人的女子!”他们俩走到街上的时候,左西莫夫几乎馋涎欲滴地说。

“迷人的女子?你说她是迷人的女子!”拉祖米兴大叫起来,蓦地向左西莫夫扑了过去,卡住了他的脖子。“如果你再胆敢……你懂吗?懂吗?”他叫道,一边抓住他的领子,摇了摇,把他逼到了墙跟前。“听见吗?”

“放手,酒鬼!”左西莫夫挣脱出来。接着,当拉祖米兴放开他的时候,他目光定定地直瞅着拉祖米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拉祖米兴站在他面前,垂着两手,陷入了忧郁而严肃的沉思中。

“当然啰,我是个笨伯,”他脸上笼罩着阴云,说。“但……你也是。” “错了,老兄,我可不是像你那样的笨蛋。我决不痴心梦想。”

他们默然走了一阵,当他们走近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住所的时候,忧心忡忡的拉祖米兴这才打破了沉默。

“喂,”他对左西莫夫说。“你倒很不错,可是你啊,除了你所有的种种恶劣的品质以外,还是个色鬼,这我知道,而且又是个道德败坏的家伙。你是个神经质的、软弱无力的家伙,你胡作妄为,养尊处优,无恶不作——我管这叫道德败坏,因为这简直是使人道德败坏。你装得那么温柔多情,说实话,我简直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做个好医生,甚至做个热心的医生。你睡的是羽毛褥子(你是医生嘛!),夜里常常起来替人治病!三年后,你就不会起来替人治病……是呀,见鬼,这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你今天将要在女房东的家里过夜(好容易说得她答应了!),可我睡在厨房里:你有更亲密地认识她的机会了!但这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回事!老兄,连这种影子也没有呢……”

“我根本不想。”

“老兄,这是腼腆、缄默、羞怯和残酷无情的贞淑,可是她唉声叹气的时候,就像蜡在融化,简直像蜡在融化!我求你,帮我摆脱她!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人!……我会报答你的……我会不惜牺牲头颅来报答你的!”

左西莫夫笑得比先前更响亮了。

“嘿,你被迷住啦!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向你保证,这不会有多大麻烦的,你爱说什么废话就说什么废话吧,只不过要坐在她身边说。何况你是个医生,替她治病吧。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她家里有架旧式小钢琴;你知道,我能弹几下,我弄到了一支歌曲,一支真正的俄罗斯歌曲:《我洒着热泪……》,她爱唱真正的俄罗斯歌曲,就从歌曲入手吧;而且你是个钢琴名手,ma?tre〔1〕,鲁宾斯坦〔2〕……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你答应过她什么没有?订过什么约吗?也许答应过结婚吧……”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这回事!她也根本不是那种人;契巴洛夫曾经追求过她……”

“噢,那么把她抛弃吧!”

“可不能这样就抛弃!”

“为什么不能?”

“是呀,不知怎的不能这样抛弃,就是不能这样抛弃!老兄,这里有魅力这个因素。”

“那你为什么勾引她?”

“我根本没有勾引过她,也许因为我自己傻,甚至受了她的勾引,可是她会满不在乎,你也好,我也好,反正一样,只要有人坐在她身边唉声叹气就够了。这种情况,老兄……这种情况我无法向你形容——而且你精通数学,现在还在研究,我知道……唔,你就教她微积分吧,老天为证,我一点不开玩笑,我说的是正经话,她根本无所谓:她会看着你,唉声叹气,这样叹一整年气。顺便说说,我曾经向她很久地,连续两天大谈普鲁士贵族院(因为跟她有什么可谈的呢?),她只是唉声叹气、浑身冒汗!不过你别谈爱情——她会羞得发抖的——可你要装出不能离开她的样子,这就够了。怪舒服的;完全像在家里一样——看看书,坐坐,躺躺,写些东西……你甚至可以小心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