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第4/5页)

“罗佳,罗佳!这不是又和昨天一样了吗,”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伤心地嚷道。“你为什么老是把自己叫做坏蛋,这我可受不了!昨天你也是这个样儿……”

“哥哥,”杜尼雅坚决地回答道,口气也是冷冷的。“你的看法是错误的。我考虑了一夜,找出了错误的原因。问题在于,你以为,好像我自愿献身于某人,为某人而牺牲。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为自己找出路,因为我自己精神上很痛苦;如果我能够给亲人带来好处,我当然会很高兴的,但这决不是我作出这个决定的主要动机……”

“她撒谎!”他暗自想,一边愤愤地咬着指甲。“好一个骄傲的人!她死不承认,她想以恩人自居。啊,品格不高尚!她们爱你,就是恨你……啊,我多么……憎恨她们这些人!”

“总而言之,我所以嫁给彼得·彼得罗维奇,”杜涅奇卡继续往下说。“是因为两害相权,必取其轻。我决不辜负他对我的期待,所以我决不欺骗他……现在你干吗这样笑?”

她也恼火了,她的眼睛里冒出怒火。

“你决不辜负?”他问,一边挖苦地冷笑。

“在一定限度内。从彼得·彼得罗维奇的求婚态度和方式上,我立刻就看出了他需要的是什么。当然,他也许自视甚高,但是我希望,他也会尊重我……你为什么又笑啦?”

“为什么你又脸红?妹妹,你撒谎,只是由于你那女性的固执,你故意撒谎,表示你决不向我让步……你不能尊敬卢仁:我见过他,跟他谈过话。所以,你是贪钱财而出卖自己;所以,不管怎样,你的行为是卑鄙的。我很高兴,你至少还会脸红!”

“你错了,我没有撒谎!……”杜涅奇卡嚷道,她不能保持冷静了。“如果我不相信他会尊重我,不相信他会重视我,那我不会嫁给他;如果我不是坚信我能尊敬他,我也不会嫁给他。幸而对这一点我能够毫不怀疑,甚至今天我也深信不疑。这样的婚姻不是如你所说的卑鄙行为!即使你是对的,即使我真的要干卑鄙的事——你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你还有手足之情吗?为什么你要求我表现或许连你自己也没有的英雄气概?这是专制,这是暴力!如果我要害什么人,那只害我自己……我还没有害过什么人!……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罗佳,你怎么啦?罗佳,亲爱的!”

“天哪!你说得他昏厥了!”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叫道。

“不,不……胡说……没有什么!……头稍微有点儿昏。根本没有昏厥……你老是惦记着我的昏厥!……哼!对啊……我要说什么呢?对了,今天你怎么会相信你能尊敬他,他……也会重视你,你是不是这样说?你似乎说过,今天?还是我听错了?”

“妈妈,给哥哥看看彼得·彼得罗维奇的来信吧,”杜涅奇卡说。

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双手发抖,把信递了过去。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接过信来。可是把信展开以前,不知怎的,他忽然惊讶地看了杜涅奇卡一眼。

“奇怪,”他慢吞吞地说,仿佛有个新的想法使他猛吃一惊。“我何必多管闲事?干吗大惊小怪?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好了!”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但说得很响,仿佛大惑不解似的,朝妹妹看了好一会儿工夫。

他终于展开了信,还是很惊奇的样子;接着他慢条斯理地用心地念起来,念了两遍。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特别发急;所有的人都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事。

“我觉得这很奇怪,”他沉吟了一下后开腔了,一边把信还给了母亲,但他不是在对谁个说话。“他是搞法律工作的,是个律师,连他的谈吐也是这副……派头……可是他信写得文理不通。”

所有的人都不觉一怔;这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他们这些人写的信都是这个样儿,”拉祖米兴断断续续地说。

“难道你看过信了吗?”

“看过。”

“我们给他看过,罗佳,我们……刚才还商量过,”发窘了的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说话了。

“这是司法界的文体,”拉祖米兴插嘴说。“如今司法界的公文都是用这种文体写的。”

“司法界的?对,正是司法界的、公文式的……不是文理欠通,但也不够合乎语言规范;是公文式的!”

“彼得·彼得罗维奇并不隐瞒他受过的教育很少。他甚至吹嘘说,他靠自己奋斗的。”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说,有点儿被哥哥那新的语调激怒了。

“嗯,如果他自我吹嘘,他有理由可以吹嘘——这点我不反对。妹妹,因为我看了信后提出了很轻率的意见,你好像很生气。你以为,我故意提出这些小问题来恼你么。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是从文体上联想到一个在目前情况下绝不是多余的看法。信上有这么一句话:‘必须对此负责。’这句话是值得注意的,它的含义是很明显的。此外,还有威胁性的话,说什么如果我来了,他马上退出。这个‘退出’的威胁就是这样一个意思:如果你们不服从他,那么你们就会被他抛弃。他把你们叫到了彼得堡,现在他要把你们抛弃了。嗯,你怎么个想法:如果卢仁的那句话是他(他指指拉祖米兴),或者是左西莫夫,或者是我们中间谁写的,会不会叫人生气呢?”

“不—不,”杜涅奇卡精神振奋地回答道。“我很明白,这句话说得太天真了,或许他简直不会写信……哥哥,你说得很对。我甚至没有料到……”

“这是用司法界的语汇写的,而用司法界的语汇只能写成这个样儿,或许比他想要写的更粗鲁无礼。但是,我应当稍微使你失望:在这封信里还有一句话,一句对我的诽谤,相当卑鄙的诽谤。昨天我送钱给一个寡妇,是个害肺病的、痛不欲生的女人,不是‘以殡葬为借口’,而是付殡葬费用的,这笔钱不是交给女儿——像他在信上所写的,一个‘不规矩的’年轻女子(昨天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而是交给寡妇本人的。在这里面我看出一个十分迫切的愿望,想诽谤我,挑拨我跟你们吵架。又是司法界的语汇,也就是说,过分明显地暴露出目的,并且很天真地急于求成。他是个聪明人,可是要做出聪明的行为,光靠聪明是不够的。他的真面目暴露无遗了,并且……我认为,他没有重视你。我对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吸取教训,因为我由衷地希望你幸福……”

杜涅奇卡没有回答;她的这个主意还是刚才拿定的,她只是等着晚上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