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第3/5页)

“您不是以这点为根据吧?”

“不,我不是以这点为根据,而是以他自己的话为根据的。他接连两个晚上到这儿来找索菲雅·谢苗诺夫娜。我已经让您看过了他们坐过的地方。他完全向她坦白了。他是凶手。他杀死了一个年老的官太太,放高利贷的,他向她抵押过东西;他还杀死了她的妹妹,一个掮客,名叫丽扎韦塔,她在姐姐被杀害的时候,无意中闯了进去。他用随身带去的斧头杀死了这两个女人。他是为了谋财而杀死她们的,他抢了一票;他拿了钱和一些东西……他把经过情况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索菲雅·谢苗诺夫娜,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但是她不仅在口头上而且在行动上都不是这件谋杀案的同谋者,相反,她吓得和您现在一样。放心好了,她不会把他出卖的。”

“这也不可能!”杜涅奇卡嘟哝说,嘴唇发白,毫无血色;她喘不过气来了。“这不可能,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丝毫原因,没有任何理由……这是谎言!谎言!”

“他抢了一票,这就是原因。他拿了钱和东西。确实,据他自己供认,他没有用过钱,也没有用过那些东西,而把它们埋在什么地方的一块石头底下,现在还放在那儿。但这是因为他不敢使用。”

“他会偷盗,这怎么可能呢?他会动这样的脑筋?”杜尼雅惊叫道,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您不是认识他,见过他?难道他会做强盗?”

她仿佛恳求着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恐惧。

“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这要进行几千几百万次综合和分类。一个强盗抢劫,可是他心里明白,他是个坏蛋;然而我也听说过有一个高尚的人抢劫邮车;谁知道他,或许他也真的认为,他干了一件正当的事!当然,我自己也像您一样不相信,假如这是旁人告诉我的。可我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向索菲雅·谢苗诺夫娜说明了一切原因;但是她开头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终于相信了眼睛,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要知道,是他本人告诉她的。”

“那么是些什么……原因呢!”

“说来话长,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这对您怎么说呢。是一种理论嘛,我的结论就是根据这种理论得出的,比方说,若是主要的目的对头,那么干坏事也是可以允许的。干一桩坏事,完成百件好事!对一个有自尊心和太自负的青年来说,例如,知道只要有三千卢布,那么在他生活的目标中,整个事业和前途就会迥然不同,但是他却没有这三千卢布,这当然也是使人感到委屈的。何况又因为挨饿,屋子窄小,衬衫破烂,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妹妹和母亲的处境太好〔21〕而愤然不平。特别是虚荣心、自尊心和虚荣心,然而谁知道他,也许还有高尚的志向呢……我不责备他,请您别那么想;而且也不关我的事。这也是他自己的理论——一种平凡的理论——按照这种理论,您要知道,人被分为普通材料和特殊人物两类,也就是说,有这样一些人,对于他们,由于他们地位高,可以不受法律约束,相反,他们自己却为其余的人们,为普通的材料和废料制定法律。算不了什么,一种平凡的理论;une théorie comme une autre.〔22〕拿破仑使他钦佩得五体投地,也就是说,使他最心驰神往的是,有许多天才干一桩坏事满不在乎,而且毫不踌躇地破坏法律。他大概也自以为是天才——也就是说,在某一时期里,他有过这样的自信。由于想到自己能够创造理论,但却不能毫无顾虑地破坏法律——这样看来,他不是一个天才,他曾经感到很痛苦,而现在还感到痛苦。对一个自负的青年来说,这是有损尊严的,特别是在我们的时代……”

“可是良心的谴责呢?那么您不承认他有任何的道德观念吗?难道他是这样的人吗?”

“唉呀,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现在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也就是说,从来不是有条有理的。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一般地说俄罗斯人都是胸襟宽广的人,像他们的国土一样广阔,异常爱好幻想,爱好杂乱无章;然而胸襟宽广而无特殊的才能是一种不幸。您可记得,我同您每天晚上吃罢晚饭坐在花园里露台上好多次交谈过这一类问题和这个题目。您还责备过我的这种宽宏大量。谁知道呢,或许我们正在谈论的时候,他正好躺在这儿考虑着自己的计划。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在我们知识界里尤其缺乏那些神圣的传统:难道有什么人将会想方设法根据书本编出……或者从编年史上推论出什么。但这多半是有学问的人干的事,您要知道,从某一点来看,他们也是头脑简单的人,所以上流社会人士甚至都不屑为之。其实,您大体上知道我的意见;我决不指责任何人。我是个不爱劳动的人,我决不改变这个宗旨。关于这点,我们已经谈过不止一次了。您对我的意见很感兴趣,我甚至感到荣幸……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的脸色很苍白!”

“我知道他的这个理论。我读过他在杂志上发表的一篇论述有权为所欲为的人物的文章……是拉祖米兴带给我看的……”

“拉祖米兴先生?您读过令兄的文章?在杂志上发表的?有这样一篇文章吗?我倒不知道。这一定很有趣!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上哪儿去?”

“我要去看看索菲雅·谢苗诺夫娜,”杜涅奇卡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上她那儿去怎样走?她也许回来了;我一定要立刻见到她。让她……” 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没有能够把话说完:她真的喘不过气来了。 “索菲雅·谢苗诺夫娜要到夜里才回家。我认为是这样。她应该很快回来,如果不回来,那么一定要很晚才……”

“啊,那么你在撒谎!我知道……你撒过谎……你老是撒谎!……我不相信你的话!不相信!不相信!”杜涅奇卡当真发狂地叫喊起来,完全惊慌失措了。

她几乎不省人事地倒在斯维德里加依洛夫赶忙给她挪到跟前的一把椅子上。

“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怎么啦,醒醒吧!水端来了。您喝一口吧……”

他向她身上洒些水。杜涅奇卡哆嗦了一下,便醒来了。

“很有效!”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皱紧眉头,暗自低声说。“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您放心吧!您要知道,他有几个朋友。我们会救他的,会把他救出来的。您希望我把他送往国外吗?钱我有的是;船票我三天内就能弄到。至于他杀了人,他还可以做许多好事来赎罪。您放心好了。他还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哦,您怎么啦?您身子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