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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怕他报复?

她摇摇头,连比带画地说:那娃是好心人,你别报他。

我被搞得一头雾水。

老妇人又比画了半天我才搞明白,她是从外省来的,老伴在一家工地打工,病了,靠她讨钱吃饭和治病。而现在的人都不相信乞丐,有关部门号召大家不要给乞丐钱,好让他们去找救助站。报纸电视又常拍些揭露丐帮和假乞丐骗钱的事。她讨钱很难。那个当城管的小青年,以前跟他老伴是一个工地的,他知道,只有砸了讨饭碗,才能博得人们的同情,于是,隔三岔五,就砸她的碗,砸一次,她就能讨到几天的药钱和生活费。而那些碗,都是他给买的。

老太婆一直求我别报。我听了这个离奇的故事,嘴张得半天合不拢。

这天,当了十几年记者的我第一次有了想配一副眼镜的冲动。但我知道,我想要的那种可以窥透人心直指事物本质的镜片,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地方卖。

刷鞋人的绝招

郊区开往市区的无人售票公交车上,车门开了,一大群赶着上班的人和挑着担子背着包袱的外地小商贩蜂拥着挤上车来,投币声和刷卡声滴滴答答响成一片。喇叭里,电子女人字正腔圆但全无感情色彩地念叨着:本车为无人售票车,请自觉刷卡或投币……

该上的上完了,关车门。司机冲一个小个子乡下人喊:请自觉投币!

小个子理了理肩上挎的小木箱,把手中的木凳往地上一放,坐下,很反感地盯了一眼司机,想说什么,但忍住了。从他衣服上闪闪发光的黑色油痕和他随身携带的板凳和木箱我们看得出,他是一个刷鞋人。

司机并没因他的反感而放过他,嘴里又说了一声:大家没有投币刷卡的,请投币刷卡。

嘴里说是大家,但眼睛只盯着刷鞋人。刷鞋人有些不自在了,他扬起头对司机说:我投了的。

投了怎么没听见响呢?

是纸币!

哼,纸币,你们这些乡下人……

司机冷笑着摇摇头,开始发动车子,准备出发。

这时,出乎他预料的一幕出现了,那个看起来一巴掌打不出三个屁的小个子乡下男人突然跳起来说: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就该被你怀疑?乡下人给钱坐车还要看你的白眼?

司机出乎预料的遭到反击,有点蒙了,他把车熄了火,扯下手套,回过头来准备认真地和刷鞋人吵一架。他说: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了不起?乡下人坐车可以不给钱。你看你们那伙子人,上七八个人,投一两个硬币,还有五毛甚至一毛的。我还冤枉了你们不成?

刷鞋人说:别人买不买票我不知道,我投了币买了票,你就不能冤枉我!

车上赶着上班的人们开始鼓噪,司机觉得吵下去没意思,就转身准备继续开车,嘴里却有些不甘地说:你投没投,只有天知道了!

说罢,戴上手套,吹起口哨,准备开车。他的表情激怒了刷鞋人,刷鞋人蹭地钻到驾驶台前,一把抢下车钥匙,大叫着:天知道,今天就要让天不知道,把钱箱打开,验钱!

司机仿佛是遭到小鸡突然袭击的老鹰,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待他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恢复了鹰的本色,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铁扳手说:钥匙拿来!要不,老子把你当抢劫犯给收拾了。

刷鞋人两眼血红地瞪着他说:你今天就是打死我,也要把这事搞清楚!

车上的人来劝架。有劝司机忍口气把扳手放下的,有劝刷鞋人想开些把钥匙交出来的。更多的人,则是因为上班快迟到了,焦急地跺着脚说:算了,我再投一元钱,求求你们,开车了吧!

刷鞋匠梗着脖子说:今天一定要开箱,看看我到底投钱没有?

不一会儿,110来了,警察对刷鞋人说:就算你买了票的,别闹了,行不?

刷鞋人梗着脖子说:不行!得开箱!

司机扳手握得紧紧的,但当着警察的面又不敢有所作为。急着上班的人都坐别的车去了,只剩几个不太急的人在车上看热闹。

警察没办法,就对司机说:你就把钱箱打开吧!遇上这犟人了,你还真没办法。

司机说:钱箱贴了封条的,只有公司的财务人员能打开。

警察给公司打了电话,半小时过后,公司一个经理和财务人员赶来了。经理说:这不是瞎胡闹吗?这么一箱钱,你就能认出你那一块?

刷鞋匠从口袋里扯出一个牛皮纸做的钱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排着几张一元面额的钞票。他说:你查,里面保准有一张钱像这些钱一样,左上角有一小块黑胶布。

经理从钱箱里果然找出了一张左上角贴着一小块黑胶布的钱,说:对,是有这么一块。好了,我宣布你是投了币的。

刷鞋匠梗着脖子一下子软了,他得意地冲司机一扬头说:“听着,是……投……了……的!”声音中竟带有几分哽咽。

车继续开。我蹭到刷鞋匠旁边坐下,问他:你咋想出这招的。刷鞋匠说:如果你遭怀疑和挨白眼的次数和我一样多的话,你也会想出来的。

你这可是毁损人民币啊!是违法行为!

不碍事,能抠掉,一抠就掉!

刷鞋人一面说着,一面很认真地抠下一块,给我做示范。

这时,又一站到了,又一大群人拥了上来,司机想说几句什么,喉头动了几下,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令人心酸的理想

民工子弟学校办学人老邹请我去参加他们办的主题班会,想让我去给孩子们讲讲励志故事,在他看来,我所干的还算是个正当而有出息的差事。

我来到他们那所废弃仓库改造的学校,在一间并不太规则的教室里和孩子们面对面,这些孩子来自于几个不同年级,老邹觉得机会难得,于是把孩子们尽可能多地召集来。

我坐在讲台上,道貌岸然得有些心虚地看着台下那些闪放着殷切光彩的眼睛。按老邹的意思,本节主题会是谈理想,我于是设计,请同学们先说说自己的理想,也就是长大之后想干什么?

孩子们举手并不踊跃。我点了前排几个八九岁左右的孩子,请他们谈谈理想。他们并不太利索地说了,有说要开包子店,有说要卖饼子,有说要开皮鞋美容店的,偶尔有一两个说要当超级男声或女声,则立马引来一阵哄笑。老邹悄声对我说,孩子们的所谓理想,并没超出他们父母的职业。这与我在城里一些学校和孩子们的交流大相径庭,后者眼界更广阔,动辄就是当博士研究航天飞机或当大老板办大企业。与他们相比,民工子弟们连想象也怯生生的。这让我对电视里那些支棱着要让他们与别人比明天的虚妄说词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