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6页)

“王思圣。”

“没问题。”

“邹培德?”

“和他一样。”

逐个查对确无异议之后,羸官第一个走到铺着紫红绒布的桌前签了字。初胜利、张仁等依次走过。这伙算得上小知识分子的支部书记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有着好不沉重的分量,第一次发现自己连名字也写不理想,而且越认真,越写得歪七扭八不成样子。瞎!早知有这种时候,请个书法老师学上几年也值当哩!

“好了,‘二龙戏珠’这会儿算是成了一半,这酒喝的也有名堂了。”重新回到酒席桌边时羸官说,“正山叔,你是元老,你先开个头怎么样?”

吴正山今天一式银灰色中山装,也不推辞,说:“我开个头也行。我早说过我是个老古董。先前羸官说‘二龙戏珠’,我心里也嘀嘀咕咕。那些不说啦,我敬酒。

我就是一句话:今天咱们好比桃园三结义,一百单八条好汉拜忠义堂。往后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个当逃兵当叛徒,天打五雷轰!赞成这话的举杯,亮底儿!”

吴正山一饮而尽,众人自然没有敢冒天打五雷轰罪过的。

依次祝酒。轮到初胜利时,他非要与羸官来上几个“哥俩好。”吴正山知道羸官酒量不大,想阻止,羸官先一拍巴掌一扬拳,干上了。

屋里顿时响起“六六六”“五魁首”的划拳声。

四五个回合下来,初胜利大获全胜,羸官眼珠儿也有些红了。

“胜利这小子净捣鬼!不算!不算!”

“喔!赖皮咯!”“不行!不行!”“罚!罚两杯!”初胜利、张仁一伙,一齐冲着羸官起哄。

“你们几个本事大怎么着?”吴正山探过脑袋,“来,哪个跟我来几下子!”

他把手朝初胜利手上拍,初胜利急忙躲开,朝张仁和嚷得最欢的那个鼻尖上挑个红痣的“红鼻子哥哥”面前靠,那两人也连忙摇头。

开玩笑,谁不知道“白干大王”吴正山哪!

据说是在“祖国山河一片红”那阵儿,一次吴正山推着一小车地瓜干子到城里换酒。换了两大桶老白干,还剩出满满一钢精锅没处盛。酒厂的人要他再买一个塑料桶,他说:“我还是盛肚子里吧。”端起钢精锅咕咚咕咚一阵子,酒竟然就没了。

那是六十度的烈性酒,那一钢精锅至少四五斤,把个酒厂里的人惊得眼圆舌卷。吴正山抹抹嘴,推起两桶酒就往回返。酒厂厂长认定他走不出几步就得趴下,派人随在后边要看热闹。没想一直跟到大桑园村头,吴正山除了撒了一泼尿,连个趔趄都没打。“白干大王”的名号由此四扬。如今吴正山虽说上了几岁年纪,真要较量起来,初胜利、张仁几个绑到一起,也未必赢得了他。

“要论喝酒,你们差远了,我也不行。我那爷,那才算是这个!”吴正山得意,挑起拇指。

“你是白干大王,那老爷子不成了‘白干神仙’啦!”

“不在这,在个意思。”吴正山绘声绘色讲起来:“那年我十一,我爷八十,每晚都是我陪着他睡。他馋酒馋得要命。过阳历年前一天,俺妈给他买了一瓶,怕他看见,藏到碗橱里。俺爷知道了,夜里翻过来覆过去不阖眼,跟我说:妈个巴子,今黑下怎么就翻夜啦?我说:八成是叫那瓶酒给馋的。俺爷说:可也差不离,你说我是喝了它还是留着明儿过节?我说: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俺爷说:知道更好,放那儿说不定叫耗子给我踢蹬了呢,干脆!说着,起身下炕了。到碗橱那边咕咚咕咚一阵回来,孜得不行。我说:行了,这会儿没心事了,睡觉吧。俺爷上炕,咂着嘴唇,好一会儿说:山子,你妈这回买的么个好酒,还咸丝丝的。我一听,忙说:坏啦:俺妈买了瓶酱油也在碗橱里,别是让你喝啦!

跑去一看,果不然,那瓶酒一动没动,酱油瓶子干了底儿。俺爷一听倒乐了,说:上算,一瓶酒顶了两瓶喝!

羸官、初胜利等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几乎没把一桌酒席给掀了。

吴正山讲故事有功,被赏了三杯酒。

“谁还有好听的故事贡献出来,赏酒五杯!”羸官悬出赏格。

“好听的还不有的是啊?”张仁眼珠一旋,伸手抓杯,“我先喝了赏酒再说。”

“那不行!先讲后喝!”

“先讲后喝?”

“先讲后喝。”

“那好,我讲个美人的故事给你们涮涮耳朵吧!你们说,天底下哪儿的美人最绝?”

“这个问题嘛,得认真考察考察!”

“巴黎出美人,这还用问?”

“你们全是老外了不是!”张仁郑重其事地说一句屈一个指头:“天下美人出中国;中国美人出山东;山东美人出蓬城;蓬城美人出李龙山。”

“喂,有讲究头!李龙山的美人咱怎么没见哪?”

“哎!没见你就别啰啰,听我细细儿跟你说。”

讲故事成了说山东快书。声调抑扬顿挫,一双筷子嗒嗒地代替了铜板。

当今世上美人多,

美人偏生在山窝。

有个村子的名儿咱先不讲,

位置就在李龙山的前半坡。

村里一个美人你就别说有多俊,

柳叶眉,樱桃嘴地,

轻轻一笑就是俩酒窝。……

“老套子!老套子!”有人喊。

谁说老套子闭上嘴,

听我把新鲜事儿往下说。……

初胜利早已听出门道,接口道:

那个美女芳名就叫肖小玉,

爱上的小伙是他羸官哥。……

张仁的包袱被人揭穿,沮丧地坐下了。众人一阵哄笑,羸官也被逗得乐了。

“你们这也叫讲故事?罚!每人三杯!”

张仁接过一杯喝了。初胜利却涎着脸盯住羸官说:“说正经的吧,要是在过去,要是小玉再高出那么一丝丝,说不定皇后娘娘也当上了。你老兄,溜墙根去吧!”

羸官招呼众人喝酒,只是装作没有听见。

“哎,你们说,女的漂亮的好还是丑的好?”一杯酒下肚,红鼻子哥哥忽然问。

这伙人正处在一个复杂的年龄,有的刚刚结婚,有的还在谈着对象。女人,尤其姑娘是他们经常的话题。而且一旦提起,每每便肆意泛滥,失去遮拦。

“废话!没听说谁,见了漂亮姑娘朝一边躲的!”

“那才不一定!”

“不一定?你怎么单挑俊媳妇,不找个丑闺女搂着?”

“呃,这就得看怎么说了。我给你们说个故事。”红鼻子哥哥鼻尖上的红痣闪了几闪,一本正经地道:“话说苏州有个厂子,厂子里边有个女的,比林黛玉还得猛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