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五节(第3/3页)

我看看地上的杨迟,还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假装的还是真的昏过去了。寡妇会计蹲下,摸了摸他的脸,点点头,意思是承认他发烧了。为了看这个动作,我犹豫了两秒钟。寡妇会计抬头说:“你别闹了,就这样也要不到钱,还是先把他抬到医院去吧。这孩子人不错,脑子烧糊了就可惜了。”

我说:“不行,你们公司还钱,我就把他抬走,不然就躺这里了。”

寡妇会计说:“你还挺能装的,那你走啊。”

我看出她不好对付,狡诈的小眼睛里闪着怀疑的光芒,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在讹诈。问题是,我讹的是她本来就应该还的债啊。这个想法让我有点激动,更为入戏。我说:“你要知道,我们销售员都不容易,端着别人的饭碗,除了跑腿还得卖命。我们厂里有个销售员为了讨债都卧轨自杀了,别以为我干不出来,我这就走,小杨就交给你们了。”

寡妇会计看着我,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我横下心,把老杨当成是个簸箕,转脸就走。寡妇会计拉住我说:“真走啊。人扔在这里不行的,先驮回去吧。”

我说:“驮回去可以,开支票,还钱。”

寡妇会计撒开手说:“那你还是走吧。”

我心想你丫够坏的,跟我玩游戏。假如我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在暗骂我够狠,把个发烧的同事扔地上讨债,但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老杨要我这么做的。我说:“我真走,别再拉我啊,谁拉我谁是小狗。”看看地上的杨迟,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怪不得人家说,一出电影里最难演的就是死尸。最后一个戏码是剧本里没有设计的,我指着他们说:“赶紧送他去医院,真要是死在这里我把你们一个个都劈了。”寡妇会计板起了脸,我想我要是再待下去就真的露馅了,遂义无反顾地走出门,到街上给自己点了根烟,喘息了一下,一回头看见寡妇会计正在目送我,心理战打到这个程度也不亏了这十万块了。为了表现出轻松无所谓,我在街边买了个饼,一边啃着一边往远处走,直走到拐角处也没有再回头。

以上的一切都是老杨教我的,不过他并没有说接下来该干什么,也没说那儿是地砖,把他撂在地上以后我到底是该去吃一顿好的呢,还是回旅馆去睡觉?如果他真的在地砖上冻死了,我该怎么回去交差?希望他目前仍然是假装昏倒,而不是真的晕死过去了抱着这样的念头,我站在街边吃饼,右手指缝里的香烟还在冒烟。我心想,算了,等这个饼吃掉了,我就回去把老杨架起来继续吊水去。

然后我一回头看见寡妇会计就在身后,吓我一跳,脚不沾地就跟过来了。

“跟我来。”她说,语气硬得像一块难以下咽的饼,但是你同时又会知道,它吃下去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回到公司,我看见老杨被抬到三张拼起来的椅子上,小腿垂挂,气息蜿蜒。有一个人打了块冷水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他一动不动。

寡妇会计说:“跟我进去。”

我们绕过办公桌,走到财务室所在的走廊里,斜对面的房门虚掩着,寡妇会计说:“老板找你,老板就在里面。”

我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心想世界上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十万块此刻就在桌上?不可能。那鬼地方还挺豪华的,刷得惨白的墙壁上挂着“恭喜发财”的松鹤图,镶在铝合金框子里,颜色恶俗。有两个宽大的单人沙发,黑色人造革的,茶几上放着个插满了烟屁股的大玻璃烟缸。对面是一张巨大而沉重的办公桌,宛如棺材一样,后面坐着个胖子,他就是老板,正在打电话。我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等了一会儿。他搁下了电话,笑嘻嘻地看着我。

“刚才农药厂打电话过来了。捶他娘。”胖子老板说,“好像农药厂没有你这个人。”

我心想这农药厂也太操蛋了,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来查岗,只能硬着头皮说:“你太管不着这个了,有杨迟就可以了。”

胖子老板说:“给我看看身份证。”

“不给。”

“你刚才说要劈了我,我要确认一下你不是本地人。”他说,“假如你是本地人,你这么惹到我头上,你就死定了。明白吗?”

我想了想,掏出身份证给他看,顺便提醒他:“我和杨迟住在一栋楼里,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明白吗?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

胖子老板忽然严肃了起来,大声说:“这不是你的事情,明白吗?这是农药厂和我的事情,给你面子才让你进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我也生气了,拿回我的身份证,大声告诉他:“捶他娘,不演了,我这就带杨迟去医院,回来我们俩赌上命跟你丫死磕。”胖子老板说:“我不信!这不是你们家的钱,是厂里的钱!”我趴在桌子上企图咬到他,大喊道:“等我砍了你,你就知道,你的命也不是我们家的,是你自己的!”胖子老板大喊:“来人!”

外面一阵混乱,冲进来的不是公司里的人,而是老杨。他双眼暴凸,脸像炭火一样闪着暗红色的光,对着胖子老板大喊:“我是学化工的,我会造汽油弹!我会造汽油弹!”然后他直挺挺地倒在沙发上,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