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达之王冯如庸(第6/6页)

  “她耍我,嫩知道吗,她耍我。”

  冯如庸等到餐厅关门上板儿,给我打电话之前,给施小童打了个电话,通了。电话那边特别吵,有巨大的音乐声、尖叫声和笑声。施小童喊了几声,声音让冯如庸觉得空前陌生,虽然他前后也没听过她说几句话。接着那边几个女孩同时大笑起来,中间掺杂着兴奋的尖叫,能分辨出“丫真去啦”这样的碎片。末了,施小童开心地大笑着对话筒喊:“冯师傅!您不是当真了吧?”

  讲完,他站起来,拉开捷达的车门,坐进去,点火。捷达发出健康性感的声音,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大狗。我拉车门,他从里面锁上了。我大喊,你上哪儿啊?他摇下一半窗户说,我找她去。我说,找着以后哪?他说,嫩别管了,嫩找我老板要饭钱。说完一掰轮儿一踩油门,尾灯拖着一道红光,转出院门不见了。

  当时应该还不到晚上12点,出事的时间是早上6点,因为是河边遛早的大爷发现的。这说明他还真找了一晚上。万一找到了,他打算怎么办?找不到又怎么办?我也干过类似的事情,高中时被宣判留级之前,有个铁哥们儿不知道怎么得到了内部消息,打电话告诉我。我惊慌之下,骑上自行车就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谁,找到怎么办找不到怎么办,全不知道。区别是,我是慌了神,而冯如庸则是断了线。他和他坚定的信仰之间有一根缆绳,现在它断了,对他来说,这无异于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这些比喻都没用,都说明不了他当时的心理状态,没有什么比喻能做到这一点,除非你自己经历一次。这种事谁也不会再经历一次了,回想起来,整件事充满了不可能,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漏洞,充满了可笑的判断和愚蠢的念头,充满了随时挽救一切的可能性,但依然一步一步走到剧本最后一行。剧本最后是这么写的:

  我站在河边,看消防官兵打捞捷达。捞上来一看,车里没人。有人下水找人。更多人在河岸围观,记者站了一地,一些愚蠢的主持人不断地对着镜头指出他们看到的东西叫什么名字——我看到消防车,我看到一辆白色捷达,我看到许多围观群众。没人关心事情的前因后果,人们只关心事件本身。因为它已经从一个可悲的爱情故事变成了一起发生在凌晨的突发事件,接下来它会上报纸、上广播、上电视。冯如庸修了那么多年的捷达,修了千百辆捷达,他的手艺连大众汽车的人都服了,还送来了一座水晶奖杯,上面刻着“捷达王”。就这样,他都没上过电视。我想了想,决定不再等捞出人来,转身走了。

  (注9)扎眼:醒目,有时略带贬义。

  (注10)俏欻(音qiao chua):青岛当地方言,大概是动作灵敏凶猛之意,不甚明了。

  (注11)嘀咕:此处指摆弄、鼓捣,该词也作小声说话之意。

  (注12)长二捆:长征二号捆绑式运载火箭(CZ-2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