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页)

夏洛特说:“这位是安妮。她从前在沃尔登庄园做工。她命不好,但她是个好姑娘。她需要洗个澡。你们找些新衣裳让她换上,把她的旧衣服烧掉,然后给她弄点吃的当早饭。”

这两个人愣了一阵,然后厨房女佣说:“好的,小姐。”

“我等会儿再来见你,安妮。”夏洛特说。

安妮拉住夏洛特的手臂:“噢,谢谢您,小姐。”

夏洛特离开了。

这下麻烦了,她一边上楼一边想。但尽管事情棘手,她也并不担心。她甚至觉得父母背叛了她。她在一夜之间发现,原来有这么多重要的事情是父母从未教过她的,那他们多年来对她的教育又有什么用呢?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会说这是为了保护年轻的姑娘,但夏洛特认为与其说这种行为是保护,不如说它是欺骗。她一想到从前的自己是多么无知,直到今晚才得以启蒙,不由得觉得自己很愚蠢,并为此而恼火。

她大步走进会客厅。

爸爸站在壁炉旁边,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妈妈坐在钢琴旁弹奏着小小二和弦,表情中带着苦楚。窗帘已经拉开。这个房间在清晨时分显得异于往常,隔夜的烟蒂还留在烟灰缸里,清冷的晨光映亮了家具的边缘。这是夜间会客厅,它需要灯光、温暖、饮料和男仆,以及一群身穿正式礼服的人。

今天一切看上去都变了样。

“好了,夏洛特,”爸爸说道,“你并不明白安妮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们解雇她是有原因的,你知道的。她犯了个严重的错误,而我不便向你解释这个……”

“我知道她做了什么,”夏洛特说着坐了下来说,“而且我知道她是和谁做的那件事。是一个叫吉米的花匠。”

妈妈倒吸了一口冷气。

爸爸说:“我认为你并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

“我不清楚这些事情,应该怪谁呢?”夏洛特脱口而出,“我已经十八岁了,竟然不知道有些人穷得露宿街头,怀孕的女佣会被解雇,还有……还有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构造截然不同。你们只知道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什么都不懂,告诉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我这辈子一直在学习,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学到的都是骗人的鬼话!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这样对我!”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恨自己竟会情绪失控。

她听见妈妈说:“噢,这实在太荒唐了。”

爸爸在夏洛特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说:“很抱歉让你有这样的感受。所有的年轻姑娘都对一部分事情一无所知,这是为了她们好。我们从未对你说过谎。若说我们没有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而粗暴,那仅仅是因为我们想让你有足够长的时间来享受童年。也许我们想错了。”

妈妈厉声说:“我们的目的是让你远离安妮那样的麻烦事!”

“我倒不会这样说。”爸爸含蓄地说。

夏洛特的怒气消散了。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她想把头靠在爸爸的肩上,但碍于自尊心,她没有那样做。

“我们能够原谅彼此,重新做回好朋友吗?”爸爸问。

有个念头此前一直在夏洛特头脑里悄悄地抽枝发芽,此刻它突然绽放开来,她不假思索地问:“能不能让安妮做我的贴身侍女?”

爸爸说:“这……”

“连想都不要想!”妈妈歇斯底里地说,“这压根不可能!为一位伯爵十八岁的女儿安排一个下贱女人做侍女!不,绝对不可能!”

“那她该怎么办?”夏洛特冷静地问。

“她当时——她做出这种事之前就应该考虑到该怎么办。”

爸爸说:“夏洛特,我们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作风不端正的女人住在这幢房子里。即便我允许,佣人们也会为此蒙羞,他们准有一半会辞职。哪怕是此时此刻,仅仅因为我们让这个姑娘进入厨房,我们也会因此而听到风言风语。你看,不只是你妈妈和我要与这种人划清界限,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

“那我就给她买幢房子,”夏洛特说,“给她零用钱,做她的朋友。”

“你没有钱。”妈妈说。

“我的俄国外公给我留下了一笔钱。”

爸爸说:“但在你二十一岁之前这笔钱由我保管,而我不会允许你把这笔钱花在这上面。”

“那要怎么处置她?”夏洛特绝望地说。

“我想和你谈个条件,”爸爸说,“我给她一笔钱去租一处像样的住房,再看看她能否在工厂里谋份工作。”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你必须向我保证,从此不再与她接触,永不接触。”

夏洛特觉得非常疲倦。爸爸已准备好了所有答案,她无法再与他继续争论,再说她也无力再坚持立场。她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

“好孩子。那么,现在我想让你去找她,把这个安排告诉她,然后与她道别。”

“我怕我不敢与她对视。”

爸爸拍拍她的手:“她会非常感激你的,你过会儿就知道了。你与她谈完话就去睡觉。我会安排具体事宜的。”

夏洛特不确定自己是胜利了还是失败了,不确定爸爸的安排是残酷还是善良,也不确定安妮会觉得自己得救了还是受了排挤。“好吧。”她疲惫地说。她想告诉爸爸,自己很爱他,却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她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刺杀失败后的第二天,费利克斯中午时分才被布丽吉特唤醒。他感觉自己非常虚弱。布丽吉特手捧一只大杯子站在他床前。他坐起身,接过杯子。这饮料好喝极了,里面好像有热牛奶、糖、融化的黄油和面包块。他喝的时候,布丽吉特在他房间里四处走动,为他收拾房间,嘴里哼唱着一支伤感的歌,主题是那些为爱尔兰献出生命的年轻人。

布丽吉特离开了一阵,回来时带来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爱尔兰女人,是名护士。那女人为费利克斯缝合了手上的伤口,包扎了肩上的刀伤。闲谈中,费利克斯得知她在当地专为人堕胎。布丽吉特告诉她,费利克斯是在酒吧与人打架受的伤。这名护士收了一先令的诊费,并说:“你死不了。如果你刚受伤就去看医生,就不会流这么多血。你这几天会感觉很虚弱。”

护士离开之后,布丽吉特与他聊起天来。她五十多岁了,是个胖胖的、心地善良的女人。她说她丈夫在爱尔兰惹上了麻烦,两人便隐姓埋名逃到了伦敦,住下之后她丈夫便死于酗酒。她有两个在纽约当警察的儿子,还有一个在贝尔法斯特工作的女儿。她心中隐藏的苦楚偶尔会通过讽刺而幽默的谈吐流露出来,而讽刺的对象通常是英国人。

她向费利克斯解释爱尔兰人为什么应该地方自治,费利克斯却昏昏睡去。那天夜里她再次叫醒他,给他送来了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