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6页)

凭莫小苹对宁远的了解,这两件事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宁远得知了乔纳纳失踪而一家人隐瞒不报,他决不能忍受,从而导致了他愤而杀人。

宁全福死后,宁远添了呕吐的毛病。在测谎室回忆父亲被杀和观看《俄狄浦斯王》的时候,宁远都呕吐过。据莫小苹观察,宁远的呕吐不是疾病引起的,而是由于精神因素所致。

为分析宁远呕吐的原因,莫小苹曾咨询过医生,医生告诉她,引起恶心与呕吐的原因分为病理性与神经功能性两大类。

病理性原因一般由消化系统疾病引起,神经功能性呕吐多为条件反射引起的,比如看到或想起某种景象,或因精神过度紧张、强烈的情绪激动等引起的。

宁远应该属于神经功能性呕吐,《俄狄浦斯王》是一个关于弑亲的故事,宁远看到俄狄浦斯刺瞎双眼的时候忍不住呕吐,说明剧情对宁远有强烈的影响,他一定联想到爸爸宁全福的眼睛。

还有,案情分析会上,齐大庸和刘保国认为宁远和妈妈乱伦,导致宁远杀父。莫小苹不能同意这个观点,她认为,如果真的是宁远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人动机又起于家庭矛盾,也决不会是因为宁远和他妈妈之间有什么事,而可能是宁全福和女儿宁静的关系可能不正常。

莫小苹仔细观察了宁静,虽然宁静14岁,但是如果不提前告知她的岁数,凭她的相貌论年龄,可能谁也不会想到她只有14岁。宁静的体态看上去完全成熟了,是个大姑娘了。这一点,师傅齐大庸显然也有察觉,也正是师傅的察觉,才点拨了莫小苹。

宁静神经兮兮和惊恐不定的神态让莫小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电影里的人物,美国电影《唐人街》里那个不幸的女人艾维琳。

这部美国20世纪40年代最佳侦探片,是莫小苹在大二时上配合刑侦课收看的,故事很好看,很冷酷,很耐人寻味,看的过程中,莫小苹觉得后背冷风,看过后,同学们大呼,“世界上还有公理吗?”

艾维琳是大魔头诺亚·克劳斯的女儿,她被她邪恶的父亲占有,并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因为和父亲乱伦,艾维琳非常敏感,甚至神经兮兮的。在询问宁静的时候,宁静的表现简直就是艾维琳的翻版,也是异常敏感,神经兮兮的。

更让莫小苹产生灵感的是,悲惨的艾维琳成了父亲的替死鬼,置她于死地的子弹,正是从艾维琳的眼睛打进去的,这,让莫小苹不能不想起宁全福眼睛上的血窟窿,也让她把贪腐的宁全福与丧德败行的克劳斯画了等号。

还有,莫小苹未来的“婆婆”屈丽茹的表现,也让莫小苹感觉不是很正常。莫小苹从屈丽茹身上接收不到丝毫丧夫的悲伤信息传达,这个女人的内心很深,精神的围墙砌得很高很厚,没人能进入。如果宁全福真的和女儿乱伦,作为妻子和母亲,屈丽茹会没有察觉吗?

综合她获取的所有信息分析,她画出来的凶手画像很像是宁远。就算屈丽茹得知了丈夫的丑行,她是一个顾体面的女人,只会替丈夫隐瞒,而奈何不了丈夫。宁静是个女孩儿,更不会杀欺负她的爸爸。唯有宁远。

宁远是一个追求高洁的人,他容不下污垢,特别是他的家里的污垢。当他意外发现了父亲奸污了妹妹,隐瞒家丑暴露的心态,可能促使他采取极端的办法,杀了他的父亲……

“小苹,是不是很累?”

宁远充满体贴的询问,让莫小苹又一次感到了周身难耐的酸痛。她已经记不起身体麻木了多少次,又恢复了多少次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宁远几次请求她休息一会儿,她都不肯。最后,宁远佯装生气,摔了画笔,她才松弛下来。

宁远抓起风衣,想裹住她,被她轻轻推开。

她双臂一垂,橘黄色围巾落在脚下。她从自己的脚尖开始,把自己的身体看了个遍,然后,她望着他。

她的眼睛会说话,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抬手轻触莫小苹冰凉光滑的肌肤。突然,他哭了。

他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然后,“扑通”跪在地上,匍匐在她脚下,泣不成声。

莫小苹也落了泪。

她这样做,很难,但是,她终于还是做了。宁远是她的初恋,她爱这个人,也许,他是一个杀人犯,但她相信,他的灵魂是干净的,他杀人的目的不同寻常,他杀人是为了除垢,杀了人不去自首,也是出于人性,他要保护妹妹和妈妈。

“宁远。”莫小苹轻声召唤。

宁远站起来,退去自己的衣服,轻轻地,慢慢地把她拥在怀里。

他的身体很热,热得能融化了她。她希望自己被他融化。

她的身体很凉,凉得让他精神警觉。一阵痉挛,他想吐。

呕吐的生理反应,送来了爸爸宁全福狰狞的面容,让宁远找回了一个暂时忘却的意识。他爱怀里的这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也爱他。警察身份以及对爱情的态度,让莫小苹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尊贵,也许正是这一点,让他从心底敬重她。自从家里出事后,他想,他和她之间恐怕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没想到,他不敢想的,现在发生了。

莫小苹的身体发着本性的光芒,她的眼神在泣血,她让他知道了,女性善良的本性可以超越最尖锐、最强烈的罪犯与警察的矛盾。

她让他知道,她懂他,她相信他,她给他一样神圣和高贵的人性,这样的女性,值得用灵魂供奉!

宁远一把推开莫小苹,往卫生间跑去。

宁远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穿上了一件浴衣。

莫小苹惊异地看着他。

他不敢抬头,走过去,拾起地上她的衣服给她披上,“穿上吧!”

莫小苹慢慢穿好衣服。

宁远也穿好了衣服。

两人背对背站着。

“再见!沙威!”宁远冷冷地说。

莫小苹吃力地迈开双腿,慢慢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站住了,返回身,与目送她的宁远对视。

看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忧郁的眼睛,微长的头发,她耳边响起了师傅齐大庸的话,“他不爱你!你知道吗?”

她三步两步到了画架前,哗啦啦把画架掀翻在地,一甩长发,出了画室。

人就是这么怪,在做出那惊世骇俗之举前,莫小苹希望宁远表现得矜持些,金贵些。

但是,当宁远真的矜持和金贵了的时候,她觉得来自于本能的一种羞辱和愤怒燃烧着她,让她恨宁远,也恨自己。

听见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宁远颓然跌倒在沙发上。

屈丽茹轻手轻脚进了画室,立即感到画室被焦虑和恐惧填充了,她连连喊叫,“宁远!”“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