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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巴拿马情报站送来的第一批“卜强二号”情报资料,让伦敦一手筹谋这个计划的拉克斯摩尔自鸣得意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但这天早上,他的欣喜却被烦躁不安的紧张所取代。他踱步的速度比平常快一倍。他谆谆善诱的苏格兰腔带着吱吱嘎嘎的声音。他的目光不停瞥向河对岸,朝北望,朝西看,那是他未来之所系。

“别小看女人哪,强尼小子。”他告诫一个满脸憔悴的年轻小伙子。名叫强森的这个小伙子继欧斯纳德之后,接手担任拉克斯摩尔私人助理这份讨人厌的工作。

“在我们这一行,一个女人随时都抵得上五个男人。”

强森就像他的前任,深谙奉承的艺术,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表现出认真倾听的模样。“强尼,她们轻诺背信。她们有胆识,是天生的伪君子。你猜她为什么坚持非通过她老公工作不可?”他的声音带着男人事先提出借口的抗议语气,“她很清楚,她会让他相形失色。那么他会到哪里去呢?到人行道上,被丢到一边,一穷二白。她干吗让这样的事发生?”手掌在裤子两侧抹了抹。“把好好的两份薪水搞掉一份,还让她的男人变成傻瓜一个,她何必呢?我们的露伊莎不会这样。我们的卜强二号不会!”他眯起眼睛,好像认出了远方窗户里的某个人,但是慷慨的陈词并没有停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一样。千万别低估女人的直觉,强尼。他已经到顶,已经玩完了。”

“欧斯纳德?”强森满怀希望地说。他被指派成为拉克斯摩尔的影子已经六个月之久,而且眼前还看不到有任何职位等着他。

“我是说她老公,强尼。”拉克斯摩尔气恼地驳斥,指尖在他蓄须的一边脸颊上耙搔着。“卜强一号。噢,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工作大有可为,可是他不够宏观,从来就不够。没有格局,不了解历史,全都是一些闲嗑牙炒冷饭的家伙,只管掩护他自己的后方。我们不能永远守着他,我现在了解了,她也了解。那个女人了解她的男人,比我们还了解他有多少能耐,以及她自己的力量。”

“分析人员有点担心没有可以相互佐证的东西。”强森大胆提出,他无法抗拒任何一个打击欧斯纳德地位的机会。“莎莉·穆尔普戈说卜强二号的东西写得太多,但来源却交代得太不清楚。”

这句话引起拉克斯摩尔的注意,他正转过身子,准备开始第五度测量地毯的长度。他露出粗率而茫然的微笑,毫无幽默感的人才会有那种笑法。

“她这么说?穆尔普戈小姐是最聪明的人,毋庸置疑。”

“嗯,我想她的确是。”

“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总是比我们男人要严格,对吧?”

“这倒是真的,我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她们也会有些嫉妒心——或许我们应该说是羡慕吧——我们男人就天生免疫。对不对啊,强尼?”

“我希望是。不,没错,我的意思是‘就是这样’。”

“穆尔普戈小姐不同意哪一件事?”拉克斯摩尔说,这会儿的语气是个可以虚心接受公正批评的男人。

强森真希望自己刚才闭紧嘴巴。

“她只是说,嗯,没有可以相互佐证的东西,从每天涌进来的洪水里,她是这么说的。零,完全没有。没有迹象,没有友好联络,美国人那里连半点声音都没有。没有旅行往来,没有人造卫星,没有不寻常的外交联系。全都是黑洞里的东西。这是她说的。”

“就只有这样?”

“嗯,老实说,不尽然。”

“别瞒着我,强尼。”

“她说在人类情报史上,从来没有人以如此少的代价,提供如此多的情报。这是个笑话。”如果强森希望打压拉克斯摩尔对欧斯纳德和他工作的信任,那么可要失望了。拉克斯摩尔挺起胸膛,声音也恢复了苏格兰方言的元气。

“强尼,”舔舔前排牙齿,“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证明是负面的事,其实就是昨天证明为正面的事?”

“没有,我没想过,说真的。”

“那么就想一想吧,我恳求你。一定要有很灵巧的心思,强尼,才能让他的妙计避开现代科技的耳目,不是吗?从信用卡到旅行支票,电话,传真机,银行,饭店,任何你想得出来的东西。现在我们到超级市场买一瓶威士忌,就等于公告天下。在这种情况下,‘无迹可循’几乎就等于是有罪的证据。这些熟谙世故的人很了解,他们知道要怎么样不被看见,不被听见,不被识破。”

“我相信他们知道,长官。”强森说。

“强尼,这些世故的人才不会像眼光只朝内看的情报官员,因为职业性的缺陷而饱受痛苦。他们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不会陷在细枝末节和多余的情报里而无法自拔。他们看见的是整个树林,而不是一棵棵树。他们看见的是大胆冒进的东南结盟大计。”

“可是莎莉看不见,”强森断然附和,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阿穆也看不见。”

“谁是阿穆?”

“她的助理。”

拉克斯摩尔的微笑仍然宽容和蔼。他也一样,据说,看见的是整个树林,而不是一棵棵树。“把你自己的问题反过来想吧,强尼,我想你就会得到你自己的答案。如果巴拿马没有什么值得反抗的事,为什么会有地下的巴拿马反抗运动?为什么那些秘密的异议团体——不是地痞流氓,强尼,而是有钱又关心社会的阶层——会在一旁等待,除非他们知道自己在等待的是什么?为什么渔民要闹事?——强尼,机灵的人从来不敢低估海里来浪里去的那些人。为什么巴拿马总统安插在运河管理局里的人,公开说的是一套政策,可是秘密约会簿里显示的又是另一套?为什么他表面上过的是一种生活,在水面下过的又是另一种生活,藏起他的踪迹,在不该有社交活动的时间,拨冗接见伪装的日本港务长?为什么那些学生不罢手?他们在空气里嗅到了什么?他们在小咖啡馆和小舞厅里又听到什么样的耳语?为什么每个人嘴里都不停出现‘出卖’这两个字?”

“我不知道。”强森说。他最近观察到,送经他主子办公桌上的巴拿马原始情报日益增多,让他越来越困惑。

然而强森并不是对所有事情都很清楚——至少对拉克斯摩尔那些鼓舞人心的情报并不清楚。每当拉克斯摩尔着手准备他那著名的一页摘要,以提交给他神秘的规划与执行者时,他首先会要求从限阅层级最高的档案库里调来一大叠档案,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直到完成文件为止——强森曾经偷偷看过一眼调来的档案,全是过往的事件,例如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和现在与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