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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克斯摩尔把强森当成一块共鸣板。强森学到,有些人没有听众在场,就无法思考。

“强尼,这是像我们这样的情报人员最难插手的事:事情还没有动静,就掀起人为的狂涛巨浪;事情还没有传开,民意就来了。看看伊朗和什叶派,看看埃及和苏伊士运河的纷争,看看‘重建政策’77和邪恶帝国的崩溃,看看萨达姆,我们最好的客户之一。强尼,谁预见这些事会发生来着?谁看到这些事像乌云在地平线聚集成形?不是我们。看看加尔铁里和福克兰群岛事件的爆发,我的天哪。一次又一次,我们庞大的情报榔头足以粉碎所有的坚果,只除了一个:人类的谜团。”他用以往的速度踱步,每个步伐都非常夸张。“可是我们现在想打碎的就是这个,这一回我们可以抢得先机。我们监听整个集市。我们掌握了群众的情绪,他们潜意识的进程,他们潜藏的起火点。我们可以先发制人,我们可以打败历史。埋伏——”

他一把抓起电话,速度之快,让它几乎连响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打来的是他的妻子,问他上班前是不是又把她车子的钥匙塞进他的口袋里了。拉克斯摩尔简洁地认错,挂掉电话,拉拉外套衣摆,再次开始踱步。

他们选择杰夫的地方,因为班恩·哈特利说要用那个地方,毕竟杰夫是班恩·哈特利的傀儡,虽然两人都觉得对此应该审慎地保持缄默。况且选择杰夫的地方再合适不过了,因为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杰夫的点子。就某种意义而言,最初拟订游戏计划的是杰夫·卡文狄胥,然后班恩·哈特利说他妈的,就做吧。班恩·哈特利的遣词用字就是这样:身为伟大的英国传媒巨子,麾下有无数个心惊胆战的记者,他对自己的母语有着出于本能的厌恶。

是卡文狄胥点燃了哈特利的想像力(如果他真有想像力的话);是卡文狄胥敲定了和拉克斯摩尔的买卖,鼓励他,支持他的预算和利己主义;卡文狄胥也是在哈特利的应许下,在国会附近的昂贵餐厅举行最初的小型午餐会和非正式的简报,游说那些该游说的议员(虽然不提哈特利的名字),打开地图,让他们知道那个该死的地方在哪里,以及运河的走向,因为他们大半的人都搞不清楚;卡文狄胥在城里和石油公司偷偷敲响警钟,拥抱那些低能的保守右派,这对他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要讨好那些怀抱帝国梦想、痛恨欧洲、痛恨黑人、仇视外国、迷失心灵又缺乏教育的孩子们就成了。

是卡文狄胥在选战的危急存亡时刻召来邪灵,让凤凰从保守党的灰烬里展翅飞起,扭转战局;他穿着那套直到今日仍嫌太大、闪闪发亮的战袍,用不同的语言、相同的高亢语气对反对党说——别担心,先生小姐们,你们不需要反对任何事,或采取任何立场,只要低下头,说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摇晃忠贞的大英航船,即使它的航向偏斜到错误的方向,在疯子掌舵下,漏水漏得像个沥水锅。

也是卡文狄胥激起大众适度的忧虑,散播对英国工业、商业与英镑有灾难性影响的谣言。套句他的话,是卡文狄胥让我们意识到的。也就是说,巧妙利用一向对哈特利帝国敬而远之的专栏作家,把谣言转化成大众所接受的确信之事,这些人在哈特利帝国之外运作,因此在理论上,不受它可畏名声的污染。卡文狄胥接着在几家素有声望且有承诺待履行的小杂志社种下后续的专论,这些专论接着就会被较大的杂志大幅报道,然后晋级或降级到画报内页,到所谓质量低劣的社论,以及电视的夜间公共辩论节目。不只在哈特利所拥有的频道,也在竞争者的频道——因为媒体会一再重复自己虚构的想像,还有害怕任何竞争对手挖到独家新闻的恐惧心态,都是最容易预期的事。他们不管故事是不是真的,因为,亲爱的,老实说,在现今的新游戏里,我们没有人手、时间、兴趣、心力、文字能力或一点点微小的责任感,用任何方式查证我们的事实,而只会想起其他捉刀人所写的相同主题的东西,拿来像福音书一样照抄一遍。

是卡文狄胥这个穿斜纹呢,体型高大,声音神似晴朗夏日午后上流社会板球播报员的户外型英国佬,发挥极具说服力的倡导效果。他一向通过精馔美食,宣传班恩·哈特利珍爱的信条——“不趁现在,更待何时?”——他心中那种跨大西洋权力拉锯与阴谋战,正是以这种说法为基础。他理论的重点在于:美国高居举世惟一超强的地位至多只能再撑十年,而在那之后的一切犹未揭露,因此,这个信条主张,如果世界上有任何需要动大手术的地方,无论从外表或从内部来看有多残忍,有多自私自利,但是为了我们的生存、我们子孙的生存、哈特利帝国的生存,还有它对第三与第四世界精神灵魂日益扩张的控制:趁我们打出长打的时候,动手吧,他妈的,拜托!别再摇摆不定!拿走你想要的,把你不要的敲个粉碎!可是不管你做是不做,别再扭扭捏捏、让步、道歉、怯懦不前。

如果这让班恩·哈特利像他在大洋此端的亲兄弟一样,带着“北美疯狂右派”上床,还让他变成军火工业的宠儿——喔,他妈的,他会用他亲爱的母语说,他不是政客,他讨厌那些混蛋,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对于他的近亲,他也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们讲道理,别再蹑手蹑脚走在国际回廊上,对每个日本佬、黑鬼和南欧仔说,“原谅我是个中产阶级自由主义的美国白人,先生,原谅我这么庞大、强壮、有权又有钱,我们相信上帝的子民人人平等有尊严。你能容我垂手屈膝,吻你的屁股吗?”

为了他麾下军官们的好处,班恩·哈特利不眠不休地描绘这幅景象,但一切都是在一种共识下进行——先生小姐们,这些事情我们别传出去,这是为了客观报道新闻的神圣利益,我们就是为此生在地球上,否则你那双他妈的脚就永远别想踏进来。

“别把我算进去。”前一天,班恩·哈特利对卡文狄胥这么说,用他那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偶尔他说话时,嘴唇连动都不动。偶尔他对自己的阴谋诡计、对全人类的平庸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你们两个混蛋,自己去搞定那些人。”他恶毒地补上一句。

“如你所愿,主子。可怜哪,可是我们没办法。”卡文狄胥说。

然而班恩·哈特利来了,不出卡文狄胥所料。他搭出租车,因为不信任自己的司机,甚至还提早十分钟抵达,读一份卡文狄胥过去几个月来送给凡恩手下的那些狗屁摘要——狗屁是他最喜欢的修辞——结尾是河对岸那些讨厌鬼只有一页长度的火热报告——没有署名,没有来源,没有抬头——卡文狄胥说那是钳子,是纯酒,是遗失的钻石。主子,凡恩的手下正准备出击,所以才有今天的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