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向阳之诗(第3/6页)

“在实际生活中,你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人类。”

回到屋子里,他还在笑。我并不太明白。可是因为被笑话,我有种痒痒的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感到发痒。体温升高了,我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感觉,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恐怕这就是所谓的“羞愧感”吧,类似于“发窘”。除此之外,我还有点恨在那里笑个没完没了的他。

吃午饭的时候,他敲了两回桌子来引起我的注意。正在喝汤的我抬起头来,看见他正用叉子叉起沙拉里的蔬菜挂在空中。叶子上布满了被兔子咬过的齿痕。

“放在我的汤里还有沙拉里的蔬菜,全都有兔子咬过的痕迹,可怎么在你吃的东西里却没有?”

“是巧合吧,这是一个概率的问题。”

我只说了这句话,然后继续吃我自己没有被兔子咬过的沙拉。

二楼有间空屋子。没有书架、桌子或花瓶之类的东西,四壁萧然。如果非要说屋子里有个什么东西的话,就是地板的中央放着个塑料制的玩具积木。是那种孩子们组装起来玩的积木。我虽然没有实际见过孩子,可是却知道这个知识。

第一次站在这个屋子的门口注视其中的时候,正是夕阳西照的时候。房间因此而染着一层红色的光辉,而积木则映出更深的一种红色。

积木被组装成一只帆船的样子。大概有一搂那么大小。可是船的前端已经塌了,一片一片分解开,零零散散的。

“是我摔倒压坏的。”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的正后方。我取得他的允许,可以玩这些积木。于是我把帆船全都拆掉,累成像山似的积木堆。然后我开始想用它们做出什么来。然而却没能想出来。零碎的积木拿在手里,却开动不起来。我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像锈掉了一样。

“对于你们来说,创作也许太难了……”

按照他的说法,对于我来说,只能做出有设计图纸或者其他现有制作方式的东西。他说,比如音乐和绘画之类的我就做不出来。所以面对着凌乱的积木,我只能无可奈何。

在我放弃不玩这些积木以后,他却坐到了积木堆前。然后一个个地把积木累起来。

太阳落山了。当四周暗下来,设置好的灯光就自动被点亮了。白色的灯光照亮了院子的各个角落,那光也照进屋子里来。

我打开屋子的电闸。他做好的是帆船。一捧大小的红色帆船又一次被组装好,他从各个角度注视着它。要是我也能像他一样这样玩积木该多好,我想。

照亮水井旁边的灯光旁总是飞着些蛾子。我们晚上就站在井旁刷牙。刷牙的时候能看见飞蛾的影子在地面上纷纷扫过。漱口水吐在排水沟里。排水沟好象通过茂密森林的下方与山脚的大河连在一起。

然后直到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前,我们就在房子的厅里用录音机听音乐,因为两个人睡觉都很晚。伴随着宁静的音乐,我们下象棋。胜负的几率是半对半。赋予我头脑的机能也只是和一个普通的人类是一样的。

因为有虫子飞进来所以给窗户装了纱窗。夜里的风吹入房间,挂在厨房窗口下的金属装饰随风而动发出响声。是一种清脆的,美妙的声音。

“那个窗户的装饰发出的声音,就如同风创作的音乐啊。我喜欢,那个声音。”

他正在思索下步的走法时,我随口就说了出来。听到我的话,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突然有了感慨。刚到这个家的时候,听到那个声音,我还认为只是没有规律的高音,从什么时候起,我就认为不仅如此了呢。在这个家开始生活,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在这段日子里,不知不觉地,自己的心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天夜里,在他回到卧室以后,我一个人到外面散步。院子里洒落着点点的白色灯光。金属制的柱子上装着灯泡,飞虫不停地要靠近它又被玻璃罩子挡回来。夜色很浓,我站在灯的下面,却能沐浴在白色灯光之中。我就站在那里,思考起自己的变化来。

不知何时起我要走到井旁已不再去走那条最短的距离。我会沿着那条铺满了石子儿的小路,一步一步很慢地走,还会当心不要踩到生长着的花草。若是以前,就只在乎时间和效率的浪费,可是现在,我把边留意周围边缓步前行这样的事情当作一种享受。

在地下醒来,第一次出来的时候,我只能通过一片白色的视野和皮肤表面的温度去理解太阳。可是现在我心目中的太阳已经有了更深刻的意义,大概它只能用诗歌的世界去表现,并且是和内心深处紧密相关的存在。

我开始爱上了很多东西。

墙壁上爬满了植物的屋子和延展于山冈的草原、那上面通往地下去的孤零零的门,搭建其上的鸟巢,还有高高在上的蔚蓝天空和有时出现的积雨云。我不喜欢苦咖啡,可是加多点砂糖的咖啡我很喜欢。趁着它还没凉的时候喝上一口,温热的口感和那种甜味能让我变得高兴起来。

准备膳食,进行扫除。清洗白色的衣裳,若是破了就用针线缝补。蝴蝶从窗户飞进来停立在录音机上,一边倾听着由风而生的声音一边闭上双眼。

我抬起头来看着夜空。在灯火的对面,是月亮。微风摇摆着树木叶子沙沙作响。我似乎什么都喜欢,包括他。

在树木缝隙之间我又看到了城镇的废墟。那里没有一处灯火,只是漆黑一片。

“再过一周,我就要死了。”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这样说道。通过正确的检查似乎就能知道死亡时间,可是我仍然不能明确地理解所谓的“死”是什么。我只能回答他我知道了。

3

他的身体虚弱起来会有一段不稳定的时间,所以他开始睡在一楼我的床上。同时夜幕降临后我会去二楼在他的房间睡觉。

每当他要从床上站起来或者要走到靠窗的椅子旁,我总试图去帮他,可是他总说没必要,然后避开我。我几乎没做过什么看护这类的事情。他从不说自己哪里痛苦,也没有发烧的迹象。按他的解释,这种病菌并不会带来那些事情,而是会让人在没有痛苦之中面临“死亡”。

他开始尽量不移动自己,吃饭也在自己呆着的地方。他要是坐在长椅上拿着饭碗,我就会坐在他身旁。他要是坐在单人椅上我就在旁边的地板上盘腿坐着嚼面包。

他说起了伯父的事情。和伯父一起开着卡车到废墟中去,将废墟里能用得上的东西运回来,类似的很多事情。废弃在院子里的卡车,是由于找不到燃料才没有办法发动起来的。

“……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个真正的人?”

在谈话中他突然问起我来。我点了点头,说,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