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1页)

“是的,就像没人会相信你一样。你还真是一心想要挣这份钱呢,格雷小姐。你的解释相当聪明,在一些细节问题上,甚至可以说像真的一样。可是你知道,而且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警察会把这话当真。你已经没有办法再找伦恩对质了,这对你来说真遗憾。可是正如我所说的,伦恩已经死了。他在一场车祸中被烧死了。”

“我知道,是我亲眼所见。今天晚上他想杀了我,这你知道吗?再早些时候,他想用恐吓的手段让我放弃这个案子。是不是因为他也开始怀疑事情的真相了?”

“如果他真的去杀你,那是他自作主张。我只让他监视你。我签的合同是让你全力以赴地查案,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只是想确信我的钱没有白花。我确实是得到了某种回报,但是出了这个房间之后,你就不应该再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无论是警方还是法庭,都不会同情诽谤中伤或者胡说八道的人。你有什么证据呢?没有。我的妻子是被火化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无论死的还是活的,能够证明马克不是她的儿子。”

科迪莉亚说:“你去找过格莱德温医生,发现他年事已高,无法给出不利于你的证据,所以你很是得意。你没有必要为此担惊受怕了,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不是?你之所以选择他作为你妻子的医生,不仅因为他年纪大,还因为他平庸无能。可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证据,伦恩本想给你带过来的。”

“那你就应该把它保管好。除了尸骨,他身上没有一样东西从车祸中保存下来。”

“还有那些女人的衣服,黑色的短裤、胸罩。可能有人还记得这些东西是谁买的,尤其当买这些东西的是个男人。”

“有的男人的确会为自己的女人买内衣。如果我要策划这样一起谋杀,我认为买这些附属用品并不会让我不安。在一个顾客盈门的大商店里,而且是一天当中生意最忙的时候,一个在收银台工作、应接不暇的女店员,面前堆了那么多货物,还能记住一次很普通的交易,一次用现金支付的诸多商品中的一件吗?这个人很有可能还进行了简单的化装,我怀疑她甚至连他的面孔都没有看清楚。你当真相信,过了几个星期之后,她还能够从成千上万的顾客中识别出某一个人,而且有足够把握,能让陪审团的人相信?就算她做到了,除非你手上有那些衣服,否则又能证明什么呢?格雷小姐,有一件事情你要明白,如果我要杀人,我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不让人发现。就算警方真的听说了我儿子被发现时的情况——他们很可能会听说,因为显然,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只会更加确信他是自杀。马克必须要死,与其他人的死不同,它是有目的的。人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自我牺牲的冲动。他们会为任何事情去死,或者毫无理由地牺牲,只为追求一些毫无意义的抽象概念,譬如爱国、正义、和平,为了别人的理想、为了别人的权力、为了几英尺土地。毫无疑问,当你为了拯救一个孩子,或者当你相信,你的牺牲会为癌症治疗找到一种办法,你就会不惜献出生命。”

“我可以。我想我会的。但是作这个决定的人应当是我,而不是你。”

“当然。这会使你得到必要的情感上的满足,但是这改变不了你死期将至的事实,也改变不了你必然死亡的结果。不要说我正在做的事不值得让一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些虚伪就省省吧。我正在做的事情有什么价值,你不理解,而且也不可能理解。马克的死对你有什么影响吗?你来到加福斯庄园之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科迪莉亚回答说:“但是对加里·韦伯很有影响。”

“就因为加里·韦伯想有个人陪他打壁球聊历史,我就该失去我在这里为之奋斗的一切吗?”

他的目光突然直逼科迪莉亚的脸,毫不客气地说:“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我知道自己肯定是对的,我知道我的推论准确无误。但是我无法相信,无法相信一个人竟会如此丧心病狂。”

“如果你能想象得出来,那我就做得出来。格雷小姐,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人类的这个特点吗?这就是你所说的人类邪恶的关键所在。”

科迪莉亚再也无法容忍这种自私冷酷的论调。她突然激动地大声驳斥道:“如果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没有了爱,那么让这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又有什么用?”

她的话终于激怒了他。

“爱!被滥用至极的一个字。除了你赋予它的那个特定含义之外,它还有什么意义?你所说的爱是什么?是人类相亲相爱、和睦共存?除了法律要保障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个常识外,其他的关于什么是善的生活的哲学都是形而上的抽象概念。还是你说的是基督教意义上的博爱?读读历史吧,格雷小姐。看看宗教之爱把人类引向了什么恐怖、暴力、仇恨与压迫的境地吧!不过女性和个人化的定义可能更合你意——爱是对另一个人的深情承诺。强烈的个人情感最后总是以嫉妒和奴役收场。爱比恨更具有毁灭性。如果你的一生必须致力于某件事,那就献身给某种理想吧。”

“我所说的爱,是指父母对孩子的爱。”

“也许这对双方都更糟。但是如果他不爱,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促使或者迫使他去爱。而没有爱,就不会有任何爱的义务。”

“你完全可以让他活着!那些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会理解你,保持沉默的。”

“他会吗?四年后,他拒绝接受一大笔财富,对此他——或者我——该怎么解释呢?如果一个人受良心的约束,那他永远都别想安全。我儿子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卫道士。我怎么可能把我自己和我的工作交到他的手上?”

“你现在在我的手上,罗纳德勋爵。”

“你错了。我不在任何人的手上。很遗憾,那台录音机关掉了。我们没有目击证人。我们在这个房间里说过的话,你不能到外面去说。如果你要说,我就让你身败名裂。我会让你永远找不到工作,格雷小姐。首先,我要让你那个可怜的事务所破产。根据利明小姐的汇报,这不费吹灰之力。诽谤可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如果你想说出去,就先想想这一点。还要记住一点,你不但会惹火烧身,还会损害马克的名誉,但是你动不了我一根毫毛。”

科迪莉亚完全不知道那个身材高挑、穿着红睡衣的身影躲在门口注视并偷听了他们多久,也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是什么时候悄然离开的。但是现在她意识到,这个红色身影正悄无声息地从地毯上慢慢走过,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写字台后面的人,手里握着的枪紧贴在胸前。科迪莉亚惊恐地看着对方,屏住了呼吸。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从开始到结束顶多只有三秒,可是慢得就像过了几分钟。她当时来得及大喊、警告,或者冲过去夺下她紧握在手中的枪吗?他当时来得及呼喊吗?可他一声都没出,只是微微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枪口。接着,他像哀求似的把头转向科迪莉亚。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那最后的眼神,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希望。除了空洞地接受失败,再也看不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