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她为利明小姐感到担心。利明小姐现在人在哪里?她始终不敢问达格利什。他们几乎没有提到过利明小姐的名字。难道她现在也在苏格兰场的某个房间里,接受同样的审问?在压力之下,她能有多可靠呢?他们有没有准备让这两个共犯对质?他们会不会突然打开那扇门,把充满愧疚、悔恨、凶悍的利明小姐带进来呢?他们的惯用手法不就是对共谋犯进行单独问话,直到其中一个人顶不住吗?谁会成为最终的弱者?

她听见这位高级警司说话的声音,觉得他好像特别为她感到惋惜。

“我们有些确凿的证据,证明那天晚上那把手枪在你手上。一位司机告诉我们,他看见有一辆车停在离加福斯庄园三英里的地方。他把车停下来,去问那辆车上的人是否需要帮助,有一位青年女子却用枪对他进行威胁。”

科迪莉亚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在那个甜美静谧的夏夜,她突然感受到他那热烘烘的、充满酒气的呼吸。

“他当时肯定是喝酒了。我想那天晚上他肯定被警察拦下来进行了酒精测试,所以他就决定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这不是事实。我并没有拿枪。我第一次去加福斯庄园的当晚,罗纳德勋爵就把我的枪拿走了。”

“他刚进入伦敦警察厅辖区,就被拦了下来。我想也许他会坚持那个说法,他说得非常肯定。当然,他还没有对你进行指认,但是他可以描述你那辆车。他说他以为你的车出了毛病,停车过来是想帮助你。而你误解了他的意图,还用枪威胁他。”

“我对他的意图非常了解。但是我没有用枪威胁他。”

“你当时说了什么,格雷小姐?”

“‘快滚,不然我就杀了你。’”

“如果没有枪,你那样说就是在吓唬他?”

“本来就是。可他确实被吓跑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汽车的前工具箱里,我放了一只扳手,当他把脸从窗户伸进来的时候,我就抓起扳手来吓唬他。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把扳手看错成枪的!”

但是那个人头脑不清醒。那天晚上唯一看见她手里拿着枪的,是一个头脑不清醒的司机。她知道这是她赢得的一个小小的胜利。她抵挡住了改口的想法。还是伯尼说得有道理,她回味着他的忠告、高级警司的忠告。现在她几乎可以听见他那深沉、沙哑的声音在说:“如果有人对你诱供,那你一定要坚持原先的说法。没有什么比坚持更能够打动陪审团。我曾经见过这样的案例,看似最不可能的辩护竟然取得了成功,原因就是被告坚持自己的说法。毕竟,那些不利于你的证词都是别人说的。遇到个厉害的辩护律师,就能对它们提出合理怀疑。”

高级警司又开始说话了。科迪莉亚希望自己能更加集中精力听清他的话。在过去十天中,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也许与她长时间的疲劳有关。

“我认为克里斯·伦恩在他死的当天晚上去找过你。我想不出别的原因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那条路上。那次车祸的一位目击者说,他是开着小货运车从岔道上过来的,那样子就像地狱里的恶魔在追他。当时有人跟在他后面——那个人就是你,格雷小姐。”

“这点我们以前就谈过。我是要去见罗纳德勋爵。”

“那么晚了?还那么急急忙忙?”

“我急着要见他,想告诉他我决定不干了。我不能再等了。”

“可是你还是等了,不是吗?你把车停在路边睡着了。从有人看见你在事故现场起,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你才到了加福斯庄园。”

“我不得不停下来。我太累了,我知道继续开车是很危险的。”

“但是你也知道,睡觉是安全的,因为你知道最让你害怕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科迪莉亚没有回答。房间陷入了一片沉默。但她觉得,这沉默的气氛是友善的,并没有责难的意思。她真希望自己没这么疲惫就好了。更糟糕的是,她想把罗纳德·卡伦德被杀的事告诉某个人。在这件事上,连伯尼也帮不上忙。这桩罪行的核心问题是道德上的两难抉择,但伯尼会认为这种问题既没意思,也无价值,是在对已经非常明显的事实故意混淆。她可以想象得出,他对伊丽莎白·利明与伦恩的关系会作出怎样简单粗暴的评价。但是眼前这位警司大概会理解的,她可以想象自己与他正在交谈。她想起了罗纳德·卡伦德的话:爱和恨一样都具有毁灭性。达格利什会同意这种冰冷的论调吗?她多希望能问问他。她意识到,这是自己面临的真正危险——不是想坦白交代,而是渴望吐露心声。他知道她的真实感受吗?这难道也是他审讯技巧的一部分?

这时候有人敲门。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官走进来,把一张纸条递给达格利什。他在看那张字条的时候,房间里非常安静。科迪莉亚有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脸。那张脸很严肃,没有任何表情。他盯着纸条看了许久,肯定已经彻底明白了这条简短信息的含义。

她觉得他正在下决心要做什么事。过了一分钟,他说道:“这牵涉到一个你认识的人,格雷小姐。伊丽莎白·利明死了,死于两天前的一场车祸,她的汽车冲出了阿马尔菲南面的海滨公路。这张字条上确认了她的身份。”

一阵轻松的感觉袭遍科迪莉亚全身。这个冲击太强烈,她的身体甚至一阵不适。她捏紧拳头,感到眉毛上方开始出汗。她觉得很冷,冷得发抖。她从来没想过他可能在说谎。她知道这个人很无情,也很聪明,但她总是不假思索地认为他不会对她说谎。她小声问道:“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我觉得你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你觉得呢?”

“她没有杀罗纳德勋爵。是他从我这里把枪拿走的。是他拿走了那把枪——”

她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有话说不出来。

“你一直是这么告诉我的。我想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说了。”

“什么时候需要我再回来?”

“我想你没有必要再回来了,除非你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用那句众所周知的话来说,叫作协助警方调查。你已经协助过警方了。谢谢你。”

她赌赢了。她自由了。她安全了。利明小姐一死,她的安全就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了。她没有必要再回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这种轻松感不仅出乎意料,而且难以置信,轻松得使她难以承受。科迪莉亚突然感到无法抑制,激动地失声痛哭。她意识到曼纳林警官低声的关切以及高级警司递到她手里的折叠着的手帕。她用这块干净的、还带着洗衣房气味的亚麻手帕捂住脸,让压抑在心头的痛苦和愤怒毫无顾忌地迸发出来。非常奇怪的是——即使在此刻的痛苦之下,她也觉得很奇怪——她的悲伤居然是为了伯尼。她抬起被泪水扭曲的脸,根本不在乎他会怎么看她自己,终于迸出一句没来由的谴责:“你把他解雇之后,从来没过问他后来过得怎么样。你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没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