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鱼案(第3/11页)

陆诩嘻嘻笑道:“正是正是。”

聂长清皱眉道:“陆公子呀,不好这样淘气的呀。”

陆诩眨眨眼睛,浑不在意。

一阵东风吹进窗子,把虚掩的房门推开,只见骨瘦如柴的张小六正站在大厅里,用扫把咚咚地杵着地教训一个高挑的少年:“阿青,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足足晚回来了半个小时,难道买菰米和蘑菇还要排队不成?还有,你去哪踩的这一脚黄泥巴?大厅的地我刚擦过!”

拖着两个沉甸甸的麻布口袋的少年低着头,小声道:“天谷巷那边车多,人也多,路不好走……”

张小六又装模作样地训斥几句,才道:“去吧,磨磨蹭蹭的,当心老板吃了你。”

少年低着头应了一声,拖了麻袋便往后院走,忽听地字号雅间里“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不由吓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绊倒在长凳上,脑门重重撞在桌角,痛得泪花直冒。

“出事了!”陆诩像一条金毛猎犬一样飞也似的蹿了出去,绕开大厅里摔成一团的少年和方桌长凳,几步跳到地字号雅间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秦喜直挺挺躺在地上,嵌大理石心的红木圆凳翻倒在身边,雪白的酒盅摔得粉碎,瓷渣溅得满地都是。那年轻女子趴在秦喜身上,嚎哭不止,满脸浓妆被手背衣袖擦抹得一塌糊涂。

张小六两腿发颤,像见了鬼似的惨叫着扑向后厨:“老板!老板!死人啦!”

叶舟素来是被满城名流捧在手心里的“食神”,也是个骄纵惯了的老小孩,所以在面对眼前的尸体和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咄咄逼人的盘问时,一副狂人脾气又不可遏制地顶了上来,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喝道:“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有下毒!”

“叶先生,您千万别见怪,我们不是针对您,只是例行询问。”李修温和地笑了笑,冲叶舟抱了抱拳。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一身白色西装的年轻人长得儒雅清秀,谈吐举止也算斯文有礼,实在让人恨不起来。叶舟“哼”了一声,目光让过李修,狠狠地剜了陆诩几眼:这个小子实在可恨,油头粉面,满身痞气,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呀?这炖鱼的还敢瞪我。”陆诩懒洋洋地一抬屁股坐在桌角,用手里的折扇戳戳叶舟的肩膀,半睁着一双死鱼眼道,“你丫给我搞清楚,这家伙是吃了你做的鱼才死的,你这个厨子现在是杀人嫌犯,叶老头儿。”

叶舟哪受过这种气,眼睛一翻,险些昏死过去,忙捶着胸口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瞧瞧缩在墙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方娴和摆弄着尸体的聂长清,只觉得脑仁阵阵生疼:屏州城首屈一指的大药商在往来人中毒身亡,我的金字招牌不保啊!更可气的是,聂法医竟然请和他同桌吃饭的两个年轻人来处理这桩人命案,还说他们都是小有名气的侦探,简直胡闹!这可是命案!更奇怪的是,我今天早上一共做了四套鲈鱼脍,除了地字、黄字雅间的秦喜夫妇和这两个小侦探,天字、玄字雅间都有客人在用餐,可这两座雅间现在静得吓人,似乎这些贵客对这件命案毫不在意。叶舟心里直打鼓: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李修见叶舟满头渗汗,忙拉拉陆诩的袖子,小声道:“叶先生年迈,气性又大,你收敛些,可不要把他气出个好歹……”

陆诩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

“哎哟,是氰化钾,救不得了。”聂长清站起身来,脱下风衣盖在秦喜身上,一推眼镜,看看手表道,“九点三十九分,确认死亡。”

早就哭花了妆的方娴又悲嚎一声,一头扑在秦喜身上,一口一个“秦爷”叫得凄惨。

“秦太太,节哀顺变。”聂长清绅士地伸出手去,搀起方娴。

“咦?你怎么知道她是秦太太?”陆诩奇道。

“啊哟,你看啊,他们手上戴着同款的结婚戒指嘞。”聂长清扶着方娴在地字号雅间外一张干净的八仙桌旁坐下,又回头望着往来人的三个伙计,“你们谁去告诉下巡捕房刘探长?”说着取出一枚硬币,在秦喜餐桌上的几道菜里戳来戳去。

三个伙计面面相觑,谁都没动地方。叶舟的帮厨牛硕身材肥壮,粗眉大眼,光溜溜的脑袋上铺满汗渍。负责采买食材的袁青身材颀长,眉目舒朗,穿一身蓝布短衣,绞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低着头一言不发。跑堂伙计张小六呲着两颗夸张的兔牙,偷偷摸摸地抬眼瞧着叶舟。

“我去吧。”牛硕见袁青、张小六直往后缩,一咬牙道。

陆诩上前一步道:“慢着。老聂,这些个采买、帮厨和跑堂的都有机会接触那桌菜,也是有杀人嫌疑的,你让他们去巡捕房报案,万一放跑了凶手怎么办?”

聂长清道:“哎哟,陆公子,你也太小心了哦,几个小伙计,哪里有杀人动机的呀?”

陆诩急道:“凶手就在眼前这帮家伙里,除了仨伙计,就剩下叶老头儿和秦喜老婆,难道今儿这案子就是个二选一?”

一直蹲在秦喜尸体旁的李修也起身道:“聂先生且不忙惊动巡捕房,这里由我们处置便可。方才秦先生一进门,跑堂便迎了上去,口称‘秦爷’,想来他是常客,之前和伙计们起过冲突也不是不可能。”

陆诩道:“对呀,刚那个跑堂伙计,叫张……张小六的给秦喜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把鱼汤洒了一点在桌上,被秦喜劈头盖脸地骂了几句,还问他‘嘴里还剩几颗牙’。”说着用扇子一指张小六道,“说,这怎么回事儿?”

张小六心咚咚直跳,吞了口唾沫道:“是……是这么回事。上个月,大概是初七八的样子,秦爷为了抢雅间——就是这个地字间——和一位贵客起了冲突,还动了手。秦爷抄起一盆鱼汤朝那客人泼了过去,把墙上挂着的《恶墨芭蕉图》给毁了,那幅画可是老板在宫里做事的弟子送他的寿礼,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我气不过,上去理论了两句,谁知道秦爷练过拳脚,一拳就打掉小的两颗牙,小的现在说话还漏风呢。”

“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有杀人动机。”陆诩眼睛一亮,指点着叶舟和张小六道。

李修皱眉道:“为了一幅画,两颗牙,还不至于杀人吧。我倒觉得帮厨更可疑,你叫牛……”

“牛硕。”牛硕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道。

“对,你刚才搀着叶先生从后厨赶来,发现秦先生的尸体时,还兴冲冲地啐了一声,说了一句‘该’,对吧?”李修不急不缓道,“这是为什么,秦先生和你有仇?”

牛硕圆乎乎的脸胀得通红,吭哧好久才道:“我妹妹用了秦氏药业的眼药,险些失明,现在跟个半瞎子似的,成日里哭个不停。我妹妹从小又贤惠又乖巧,不仅女红做得好,还打理着家里的糖霜铺子,原本上门提亲的媒人都踢破了门槛,现在连街头的瘸子都嫌弃她是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