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6/8页)

蒙妮卡是一个强健的妇人,阔肩、宽臀、腰干结实。胸脯饱满,足踝纤细。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感性,一种肉体上的亲切感。她的热情不局限于精神方面。

黑亮浓密、及肩的头发,光洁的朝后梳着,露出两道未经人工处理过的眉毛,化妆很淡。她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人,刚柔并蓄。

瞧着妻子那份生动的活力,狄雷尼觉得一阵熟悉的兴奋感,他真希望客人告辞。蒙妮卡突然间掉头看他,灵犀相通的向他眨一眨眼。

“组长,”蕾贝嘉诚挚的发问,“你对女权运动真正的看法如何?”

他毅然决然的转移视线,一本正经的回答蕾贝嘉的问题。

“这个嘛,”他开言道。“大多数的方针我都没有异议。”

“我知道,”她顺着他的意思接口。“工作平等,待遇平等。”

“不是不是,”他迅速更正。“蒙妮卡讲得更好。工作竞争,待遇平等。”

他的妻子在一旁点头称许。

“那你反对的是什么呢?”蕾贝嘉追根究底。

他理了理思路。

“没有反对的事,”他答得很慢。“只有两点需要保留。第一,女权运动的本身无错。它是少数人或是一些受压制的人求新求变的一项指标。这没有错。为了达到目标,势必要有组织。为了取得政治、经济上的实权,势必要冲锋打头阵。黑人、红人、女人——什么人都一样。为了争最高的权力,势必要众口一声。这,还是没有错。

“可惜做到后来,变成搞官样文章的多,求新的少。又成了一批弄权的女人、黑人等等的人。这里面本来就有一种矛盾,基本上的冲突。假使答案不能前后一致,那么这些人便平白的毁了他们原本集团结社的立意。”

“你认为我是女权运动里这一型的人?”蒙妮卡火药味很重。

“不,我不认为,”他沉着应答。“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娶了你,和你朝夕处在一起的缘故。但是你能否认从有女权运动开始——差不多十五年前吧?——这种唱陈腔谈滥调,官味十足的人物一直层出不穷?”

蒙妮卡一巴掌拍向桌面,震得空咖啡杯在托碟上一阵乱响。

“你太过份!”她说。

“这是实话,”他依旧心平气和。

“第二点呢?”蕾贝嘉急着想调解他们夫妇间的勃溪。“你方才说有两点反对的事。第二点是什么?”

“不是反对,”他提醒她。“是保留。第二点是:女权运动是妇女致力达成待遇平等、工作平等。在商界、政界、实业界各业界里的发展机会平等。好。可是你们可曾真正想过这个‘平等’的后果?”

“看看我们可怜的埃布尔纳·布恩小队长——一副痴呆茫然的模样。”布恩报以虚弱的一笑。“这六个礼拜他每天工作十八小时。逮着机会就打个困,胡乱吃一顿。他受的压力你们根本无法想象。

“蕾贝嘉,最近这六个星期你常见得到他吗?你们俩好好吃过一餐饭吗?你知道他身在哪里,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险?我想,你不知道。

“你的丈夫难道喜欢过这种日子?他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你愿意在这份工作上竞争平等吗?我不相信。

“我想说的是,我不相信女性真正理解她们提出来的需求。不拆掉一堵墙,怎么知道墙后面真的东西。危险、障碍、责任,你们是无从想象。”

“这一切我们都愿意担当,”蕾贝嘉坚决的说。

“是吗?”组长善意的挖苦。“真是这样吗?你愿意在一条暗巷里追一个带刀的烟毒犯?你愿意视死如归的冲上战场?

“说得平淡一点,你愿意马不停蹄的卖命工作?符合老板的要求,吃得少、跑得快——还要冒着得胃溃疡、肺癌、酒精中毒的危险,年纪轻轻就心脏栓塞、脑充血?

“当然,男人的工作不见得全是如此。很多人照样可以按时上下班,莳花种草,安享天年。但是他们的身心,承受太多太重的压力。而妇女最向往的那些领导阶层人士,他们的衰竭、辛劳那更是无以名状。这是否就是你想耍的平等?”

蕾贝嘉一向和顺,这一会却反常的生起气来。

“由‘我们’自己来判断这些是非曲直,这就是我们女权运动的宗旨。”

更奇的是,蒙妮卡对丈夫这番话居然不发怒。

“艾德华,”她说,“你的话有许多是事实。虽不是全部,但确有几分道理。”

“所以?”

“所以,我们知道当妇女的地位升高、确定之后,将会承担与男人相同的紧张和压力。可是如果说非得如此不可,那倒不尽然。我们相信制度是可以的,最起码,可以修饰。所以,成功不一定就代表胃溃疡和脑充血。制度不是铭刻在山上的石碑,动不得。它由人设立,自然可以由人来变更——男人和女人。”

他紧盯着她。

“你认为这个乐园何时会显现?”

“此生不可待,”她坦承。“路途遥远得很。不过第一步就是先使女人投入能够影响我们未来社会的实权位置。”

“由里面钻起?”

“有时候你实在恶劣,”她笑道。“但是观念不错。对。藉投入,身为其中的一份子,再来影响整个的制度。”

布恩体力不支的站起来。

“话题真的很有趣,”他哑着嗓子说,“我很想再听下去。可惜人实在太累,我怕再耽一会就要睡着了。蕾贝嘉,我们该告辞了吧。”

她走上前,挽着他的臂,关切的看着他。

“好,走吧。我来开车。”

狄雷尼为他们取过衣帽。两对夫妇互道再见。狄雷尼与蒙妮卡站在门里,目送他们上车,驶走。狄雷尼关起大门,下两道锁,再搭上门链。转身面对妻子。

“总算只剩下我们俩了。”

她望着他。

“今天晚上你是锋芒毕露啊,混球。”

“谢谢你。”

她先是瞪眼,继而大笑。一头钻进了他壮实的怀抱。两个人亲亲密密。接着她抽身退后。

“没有你怎么行呢?”她说。“我收拾杯子碟子;你去巡逻。”

他果真去巡逻。每天晚上例行的公事。从阁楼到地下室;查看每扇门上面的每一道锁,每扇窗上面的每一个闩。他不觉得这些工作很蠢很驴;因为他曾经是纽约市的警察。

工作完毕之后,留下门廊和前厅的小灯亮着。他便上二楼进卧室。蒙妮卡在铺床。

他困乏的倒在安乐椅上,弯下腰,动手解开脚上那双擦得雪亮的厚底高统袋鼠皮靴。

“餐会真的很好吗?”他问她太太。

“马马虎虎,”她摆摆手说。“大家都很乐是真的。吃得很乐!你吃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