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5页)

“波特。”她柔声唤道。他毫无反应。她离开房间走到亮得刺眼的阳光下,外面的庭院里铺着一层沙子,视野内不见人烟。周围空无一物,只有白茫茫的墙壁、脚下凝滞的沙砾和头顶深邃的蓝天。她向前走了几步,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她转身回到室内。屋里没有椅子——只有那张简易床和床边的小箱子。她在一只行李箱上坐了下来,箱子提手上的标签在她手边晃荡。“期盼远行”,上面写道。这间屋子像仓库一样毫无特点。他们的行李摆在屋子中央,剩下的空间根本放不下床垫;必须把所有箱包归置到角落里堆起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脚上的蜥蜴皮鞋。屋里没有镜子,她伸手拖过另一只行李箱,从手袋里掏出粉盒和口红。刚打开粉盒,她就发现屋里光线太暗,粉盒上的小镜子根本照不清她的脸。她站在门口,缓慢而细致地化了个妆。

“波特。”她再次喊道,声音和刚才一样轻柔。他仍在呼吸。她把手袋锁进一只箱子,抬头看了看表,重新走进阳光灿烂的庭院,不过这次她戴上了墨镜。

要塞占据了全镇的制高点,它坐落在一座高高的沙山上,最外层的土墙拱卫着里面一大片松散的建筑。这座小镇地处偏远,在茫茫黄沙中显得格外突兀,一看便是个军镇。她走出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土著士兵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极目望去,整座小镇都是黄沙的颜色,单层平顶屋向着沙漠深处蔓延。她绕着围墙换了个方向,往上爬了一小段路来到山顶。炎热和强光让她有些头晕,沙子不断灌进她的鞋里。在这里她能清晰地听见下方的镇子里不时传来阵阵高音:有孩子的嬉笑,也有狗吠。无论望向哪边,天地的分界线上隐约都笼罩着一层急速脉动的薄雾。

“斯巴。”她大声喊道。这个词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在她心目中,它甚至无法代表脚下这堆乱七八糟的窝棚。她回到房间里,发现有人在地板中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白瓷夜壶。波特仰面望着天花板,盖在身上的床单被他推到了一边。

她快步走到床边,想帮他重新盖好,但他却怎么都不肯配合。她量了量体温:他的烧已经退了一点。

“这床睡得我背疼。”他突然抱怨道,听起来有些气喘。她回到床边摸了摸他身下,简易床中间凹得厉害。

“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说,“现在你先乖乖盖好被子。”

他责备地看着她。“别用哄小孩的口气跟我说话,”他说,“我还是我。”

“我觉得这是一种本能,跟病人说话的时候你总会情不自禁地换成这种口气,”她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

他还是盯着她。“我不用你哄。”他缓慢地说了一句,然后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床垫送到以后,她请那个阿拉伯人出去找了个帮手。他们把床垫放在地上,又齐心合力把波特从简易床上抬起来搬到了床垫上。然后她指挥着他们把一部分行李箱堆到简易床上。干完活以后,他们就走了。

“你睡哪儿?”波特问道。

“我睡地板上,就在你旁边。”她说。

他没再追问。她给他吃了药,然后说:“睡吧。”她离开房间走到大门口,试图跟卫兵说话;但他们都不懂法语,只会不断地说:“不,女士。”她正忙着跟他们打手势,布鲁萨尔上尉突然出现在附近的一道门里,他上下看了她几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怀疑。“你想干什么,夫人?”他问道。

“我想找个人跟我一起去市场,帮我买几条毯子。”姬特回答。

“啊,真遗憾,夫人,”他说,“哨所里没人能为你提供这样的服务,我也不建议你独自去市场。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我宿舍里的毯子分几条给你。”

姬特连声道谢。她回到内院,盯着房门看了一会儿,却不愿意进去。“这是座监狱,”她想道,“我成了这里的囚徒。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她走进房间,坐在门后的行李箱上,低下头盯着地面。然后她站起来,打开一个袋子,抽出一本厚厚的法语书试图开始读,这本书还是去波西夫之前买的。翻到第五页的时候,她听到院子里传来人声,一位年轻的法国兵送来了三条骆驼毛毯子。她一边起身让他进门,一边说:“啊,多谢。你真是太好心了!”但他刚走到门口就停下脚步,伸出手臂让她取走毯子。她接过毯子放到地板上。等到她抬起头来,他已经走远了。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隐约觉得有些困惑,然后她开始在行李里翻找能塞到毯子下面充当褥子的各种奇怪衣服。好不容易铺好了床,她试着躺了躺,惊喜地发现它还算舒服。无可抵挡的睡意汹涌而来。离波特下次吃药还有一个半小时。她闭上眼,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厄尔加阿开往斯巴的卡车车斗里。车厢的晃动仿佛一支催眠曲,她立即睡着了。

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拂过,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有人在走动。“波特!”她喊道。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我送来了食物,夫人。”她正站在姬特身旁。有人提着一盏电石灯无声地从庭院对面走了过来,是个小男孩,他走进房间,把灯放在地上。姬特抬起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女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眼睛依然美丽。“这一定就是齐娜。”姬特想道,然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女人露出微笑,弯腰把托盘放到姬特床边的地上,然后走了出去。

喂波特吃饭是件难事,大部分汤都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了脖子。“也许明天你就能坐起来吃饭了。”她一边用手帕替他擦嘴一边说。“也许吧。”他虚弱地回答。

“噢,我的上帝!”她喊道。她发现自己睡过了头,波特早就该吃药了。她数出药片,让他就着温水把它吞了下去。然后他露出一副苦相。“这水不对。”他说。她闻了闻玻璃瓶,瓶子里的水散发着一股氯味儿,她不小心多放了一次净水片。“喝了又没坏处。”她说。

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晚餐,齐娜真是个好厨子。吃饭的时候她又查看了一次波特的情况,结果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似乎每次吃了药都是这样。饭后她想去外面走走,但又怕布鲁萨尔上尉交代了卫兵不放她出门。于是她离开房间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星星。要塞另一头有人在拉手风琴,乐声听起来十分微弱。她回到房间里,锁好房门,脱掉衣服躺在波特旁边的毯子上,伸手把灯拽到身边想借着灯光阅读。但灯不够亮,火焰跳得太厉害,她的眼睛开始疼了起来,灯盏散发的气味也让她觉得恶心。她无奈地吹灭灯火,房间里陷入了凝重的黑暗。还没完全躺下,她已经跳了起来,开始到处摸索火柴。她重新点亮电石灯,刺鼻的气味似乎变得更浓了,她低声对自己说:“两小时一次,两小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