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色大陆 Part 06 The White Continent(第5/14页)

“你是和你爸爸一起来的吗?”她问。

“是啊。”

“那你先回房间去吧。我翻一翻小票。大概需要十分钟。”

我把我们的房间号告诉她,然后拉着那张绳子结成的网回到房间。房间里有电视,我本来挺开心的。结果打开一看,只有两个台,一个在放《快乐的大脚》,另一个在放《海鸟讲座》,就没那么开心了。门开了,我惊了一跳。是爸爸……身后跟着礼品店那个女的。

“波莉说你想看看妈妈的小票?”

“上头叫我们要跟你爸爸说,”她满脸惭愧地对我说,“我给你带了点折纸来。”

我朝她怒目而视,做出我的“库布里克脸”,然后重重地扑倒在床上。

爸爸看了波莉一眼,好像在说:交给我吧。门关了。爸爸在我对面坐下来。“昨天晚上的事,向导们觉得很抱歉,”他对着我的背说,“他们来找了我。船长又跟所有船员都说了。”他顿了好一会儿。“跟我说说话吧,比伊。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情绪。”

“我想找到妈妈。”我把头蒙在枕头里说。

“我知道你想,宝贝。我也想。”

我转过头:“那你干吗去听那个什么鬼海鸟讲座?看你这样子,就好像她已经死了似的。你应该努力去找她啊!”

“现在吗?”他说,“在船上吗?”床头柜上摆满了爸爸的东西:眼药水,一边镜片上罩了眼罩的老花镜,一边镜片上罩了眼罩的墨镜,那些恐怖的用来架眼镜的东西,心率监测仪,还有一小管维他命,没事儿可以往舌头下面压一颗。我得坐起来跟他说话。

“在南极。”我把船长报告从背包里拿出来。

爸爸深吸了一口气。“你拿着那个干吗?”

“这个会帮我找到妈妈。”

“我们不是为这个来的,”他说,“我们来是因为你想解脱。”

“我是骗你的。”我现在很清楚,你对一个人说你骗了他,还想对方觉得没事,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我太激动了,顾不了那么多了。“是你让我想到这个主意的,爸爸。你说那个什么哈姆森写的信只是律师为了不打官司才那么说的。你要是敞开心扉去看看船长的报告,就会发现,妈妈喜欢这里的生活。她过得很享受,开心地喝酒,每天都下船出去玩。所以她决定要留下。她还给我写了封信讲这件事,不让我担心。”

“不如我说说我是怎么理解的?”爸爸说,“我从报告里看到的是个独来独往的女人,晚饭的时候一个人能喝一整瓶红酒,然后还喝了更烈的酒。这可不是什么享受,是要把自己喝死。嗯,妈妈肯定是给你写了封信,但里面全是各种妄想,在骂奥黛丽·格里芬。”

“鉴定报告不是说了吗,‘很可能’。”

“我们又不可能知道,”爸爸说,“因为她没寄啊。”

“她把信给了个乘客,让他回家后寄出去,可是信被搞丢了。”

“那调查的时候这个乘客怎么没反映这个情况?”

“因为妈妈叫他们别说。”

“有句老话,”爸爸说,“‘听到蹄子声,想马非斑马’。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啊。”我又扑在枕头上,发出“噗”的一声。

“意思是,你在想问题的时候,一开始推理别太荒唐了。”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挪了挪头,因为刚才扑在一摊口水上了。

“已经六个星期了,她没给任何人任何音信。”他说。

“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我说,“这是事实。”一股强烈的气场冲到我的右脸上,是床头柜上爸爸那堆破东西发出来的。他的东西可真多啊,又收拾得特别整齐,真是比女孩子还整齐。我看着就恶心。我赶紧动了一下,离那堆东西远点儿。

“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想,宝贝,我是真想不明白。”

“妈妈没有自杀,爸爸。”

“那也不代表她没有在某天晚上喝太多掉下了船。”

“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我说。

“我的意思是发生了意外,比伊。严格来讲,不会有人允许意外发生的。”

一缕青烟从椅子后面飘起来,是妈妈给爸爸买的加湿器。已经插上电了,一瓶水倒着插在上面。爸爸就喜欢这样。

“我知道,你就想妈妈自杀,这样一切就都好办了。”说出口了,我才知道这些话一直都憋在我心里,“因为你出轨了,她自杀了,你就轻松了,因为你反正可以说什么她一直是个疯子什么的。”

“比伊,不是这样的。”

“现在你来讲讲道理好吗?”我说,“你一辈子都扑在工作上,我和妈妈呢,一起玩儿得超级开心,超级快乐的。妈妈和我,我们互相为了对方活着。她绝对不可能喝醉了跑到船舷上去走,因为这样她可能就永远见不到我了。你觉得她会这么做,说明你真的太不了解她了。你才是太荒唐了,爸爸。”

“那她到底藏在哪儿呢,啊?”爸爸有点炸毛了,“藏在冰山上?在皮划艇上漂着?她吃什么啊?怎么保暖啊?”

“所以我才想看礼品店的小票啊!”我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可能这样他就能明白了。“好证明她买了保暖的衣服。礼品店有保暖衣服卖的,我都看到了。绒大衣、靴子、帽子,还有燕麦棒——”

“燕麦棒!”爸爸听不下去了,“燕麦棒?你看到这个,就想到这么多?”爸爸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了。“绒大衣和燕麦棒?你出去过吗?”

“还没——”我的舌头突然有点儿不听使唤。

他站起来:“跟我来。”

“干吗?”

“我让你感受一下外面有多冷!”

“不!”我尽量加重语气,“我知道什么是冷!”

“这种冷你肯定不知道。”他抓起船长报告。

“那是我的,”我吼道,“那是私人财产!”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事实,就跟我来。”他抓住我的兜帽,把我往门外拖。我喘着粗气:“放开我!”他也喘着粗气:“你别想跑!”我们在又陡又窄的楼梯上争打着,上了一层又一层。我们打呀吵呀,完全忘了在哪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大家都在看我们。我们已经到酒吧了。日本游客们围坐在摆满折纸的桌边,都盯着我们。

“你们来上折纸课的吗?”日本翻译情绪复杂地问我们,因为好像没有旁人来参加这个折纸课,但是,谁又想教我们这样两个粗鲁的人折纸呢?

“不是的,谢谢。”爸爸边说边放开了我。

我怒气冲冲地往酒吧那边跑,不小心撞到一把椅子。我都忘了,这些椅子都是固定在地上的,所以椅子不但没有倒,反而把我的肋骨狠狠撞了一下,我被弹飞起来,又撞到一张桌子。与此同时,船又开始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