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色大陆 Part 06 The White Continent(第4/14页)

我坐在小小的船舱里窄窄的床上。船的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广播里又响起那个新西兰人的声音。

“好啦,女士们、先生们。”他说。接着停顿了一会儿,好像要宣布什么坏消息,必须要先组织一下语言似的。然后,他又开口说话了,“向乌斯怀亚说再见吧,因为我们的南极大冒险就要开始啦!咱们的伊生大厨为大家准备了传统的‘一路平安’餐,烤牛肉和约克夏布丁。大家可以在欢迎会之后去餐区享用。”

我肯定不可能去吃啊,去了就得跟爸爸坐在一起。好,那就开始行动吧。我把背包拽过来,从里面掏出船长的报告。

我的计划是,跟着妈妈的行踪一步一步追踪下去,我知道,我肯定能注意到什么的,就是别人都不会发现,只有我明白的线索。那到底是什么线索呢?我也不知道。

妈妈干的第一件事,是在上船几个小时后,在礼品店花了443.09美元。但是账单上面没有显示她买了什么东西。我往门外走,突然又想到,这是丢掉爸爸那个洗鼻器的绝好机会。我抓起洗鼻器,往船头走去。经过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垃圾箱时,我把洗鼻器放进去,又在上面盖了张纸巾。

我在通往礼品店的转角拐了弯,接着突然——啊,我开始晕船了。我只能尽量保持平衡,慢慢转身,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要多轻有多轻,因为我的身体就算有一点点的晃动,我都会吐出来。我没开玩笑,真是花了整整十五分钟才走下去。到了平台上,我又小心翼翼地来到走廊上。我想深呼吸,或者尽力去深呼吸,但是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小姑娘,晕船啦?”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就连听到别人说话都让我想吐,就是这么严重。

我僵硬地转过身去,是个做杂务的阿姨。她把推车靠在一个扶手上。

“来,姑娘,拿着,治晕船的。”她递给我一个白色小包。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都没法向下看。

“哎呀,你真的晕得很厉害啊,姑娘!”她递给我一瓶水,我只能看着,动弹不得。

“你在几号房?”她拿起我挂在脖子上的名牌看了看,“我来帮你,小姑娘。”

我的房间只隔了几个门。她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锁,把门推开。我集中起全部的意志,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等我终于进了门,她已经拉上了百叶窗,床铺也整理好了。她往我手里放了两颗药,把开了盖子的水递给我。我盯着这些东西,一点力气都没有。但接着鼓起勇气数到三,心一横,就把药片吞下去了。然后我坐在床上。阿姨跪下来帮我脱掉靴子。

“外套脱了,裤子脱了,这样会好点儿。”

我拉开卫衣上的拉链,她扯着袖口帮我脱下来。我艰难地脱掉牛仔裤。没了衣服,我浑身冷得打战。

“现在你躺下,睡觉。”

我用尽全身力气,钻到冷飕飕的被窝里。我蜷起身子,呆呆地盯着墙上的木板。我胃里翻江倒海,就像爸爸办公桌上摆的那种不断转动的金属小球。这屋里就剩下我了,只听到发动机的轰鸣,挂钩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抽屉打开又关上的砰砰砰声。只剩下我和时间。就像那次我们去参观芭蕾舞表演的后台,我看到几百条挂着的绳子,一整排的监视器,以及贴了几千条灯光提示的灯控器。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小小的转场。我躺在床上,仿佛看到了时间的后台,走得多么缓慢啊!好像由世间万物构成,又好像空无一物。四面都是墙,最底面铺着深蓝色的毯子,侧面是金属钢条和光滑的木头,然后是塑料的天花板。我心想,这些颜色都好可怕,说不定我看着看着就死了。要闭上眼睛才行。但好像费多大劲儿也闭不上。所以我学着那个芭蕾舞台经理的样子,拉了拉脑子里的某一条绳子,再拉另一条,再拉五条,终于把眼睑拉得关上了。我张着嘴,可是什么也没说,只发出嘶哑的呻吟。如果能说出什么话,那将会是:怎样都行,就是别这样。

然后十四个小时就过去了,我看到桌上有爸爸留下的字条,说他在酒吧听关于海鸟的讲座。我从床上跳起来,腿又站不稳了,胃里又翻江倒海了。我拉开窗帘看外面,我们就像在一个洗衣机里面。我一个眩晕,又坐在床上了。我们正经过德雷克海峡。是该尽情观赏一下的,但我还要做正事儿呢。

船的走廊上有好多五颜六色的呕吐袋,弄成折扇的样子,夹在栏杆接轨的地方、洗手液自动贩卖机后面和门上的口袋里。船斜得厉害,我一只脚踩墙上,另一只脚踩在地板上。接待区特别宽敞,想走过去的话,也没有栏杆可以扶,所以他们拿绳子编了张蜘蛛网一样的网供人支撑。接待区只有我一个还有点儿人样,其他人都和晕船的动物一样,虚弱地躲在自己的小窝里,缩头缩脑的。我拉了拉礼品店的门,是锁着的。躲在柜台后面的一个女人抬头看了看我,她正在按摩手腕上的一个什么鼓包。

“你们营业吗?”我做口型问她。

她走过来,拉开下面的铁门闩。“你来买折纸的吗?”她问。

“哦?”我反问。

“日本乘客十一点要上个折纸课。你想参加的话,我们这里有纸卖。”

哦,那群日本游客啊,我知道的。他们一句英文也不会说,但带了自己的翻译。这个翻译每次要对他们宣布什么,就摇动一根小棍,上面系着丝带,还挂着一个毛绒企鹅。

船猛烈颠簸了一下,我摔倒在一篮子哈姆森&希思汗衫当中。我挣扎了一下,但根本爬不起来。“总是这么严重吗?”

“这算挺严重的了。”她又回到柜台后面去了,“水位上涨了九米多呢。”

“圣诞节的时候你在吗?”我问。

“我在啊。”她打开一个没贴标签的小罐子,伸了根手指进去,又开始揉另一个手腕。

“你在干吗?”我问。“罐子里是什么?”

“是治晕船的霜。没有这个霜,这船上的大伙儿都撑不下去呢。”

“ABHR透皮霜?”我说。

“啊,你居然说对了。”

“会不会引起迟发性运动障碍啊?”

“哇,”她说,“你懂得倒挺多。医生跟我们说,剂量很小,根本不可能。”

“圣诞节那趟船上,有个女人,”我说,“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她在礼品店买了很多东西。我跟你说说她的名字和房间号,你能不能帮我查查小票,看她到底买了些什么东西?”

“嗯——”女人给了我个奇怪的眼神,我也不懂她什么意思。

“是我妈妈,”我说,“她买了四百多美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