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与回答(第2/8页)

他生活地如此紧张、充满渴望,甚至超过了青年时代,那时他刚从里约回来,便沉浸到巴伊亚生活之中。时间变短了,每一天都非常短暂,星期、月份飞速逝去。时间完全不够用,还要给小孩儿上课。邦凡提委托他写那本关于美食的书,他便借此机会,打发走了剩下的几个学生。如今,他感受到了完全自由,不受任何的时间与约定束缚。他能够掌控自己的时间,回归民众与街道。

他看着里迪奥大师快速运笔绘制奇迹,挑选颜色展现这感人的画面。维欧莱塔太太是名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她倒在电车前面,裙子划破了,大腿流着血,腿骨也摔断了,在祈求中,她看到了圣主邦芬的形象。富有戏剧性的痛苦场景——危险的跌倒、杀人的电车、哀求的眼神——这一切只占据了一小部分画面。余下的三分之二,电车就像欢乐的大厅,里面的乘客、司机、售票员、监察员、一名警察与一条狗正在讨论这起突发事件。画师将人物一一画出,一名胡须浓密的男子、一个牵着白人小孩的年迈黑人、一个黄种女人、一条皮毛鲜红的狗。

他突然抬起眼睛看着阿尔杉茹。

“我的干亲家,你知道塔代乌回来了,现在就在巴伊亚吗?”

“塔代乌回来了?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已经有几天了。我今天才知道,一大早,在特伦西亚的摊位。达米昂在街上碰到了他。他说准备去欧洲。现在在露他们家……”

“也是他家,我的好人。难道他不是上校的女婿,露的丈夫吗?”

“他没过来……”

“会过来的,我能肯定。他回来,有许多事要处理,需要到处走动,拜访亲戚。”

“亲戚?那我们呢?”

“你是他的亲戚吗,我的好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他叫你叔叔?那是学徒的叫法,我的伙计。”

“那你呢,你也不是吗?”

“我是所有人的亲戚,又不是任何一个人的亲戚。如果我生了孩子,也不曾拥有他们,没有一个曾留在我身边,我的好人。你别急,等塔代乌有时间了,他会来的。来向我们告别。”

里迪奥垂下眼睛,盯着那幅画,阿尔杉茹的嗓音不悲不喜,近乎冷漠。那种深刻的爱恋去哪儿了,那种更甚于整个世界的挂念?

“说到他,他就到。”佩德罗·阿尔杉茹笑了,里迪奥抬起眼睛。

塔代乌站在门口,朴素高雅、风度翩翩,戴着一顶草帽,精心修剪的胡须,整齐的指甲、高耸的衣领、护腿、配有珍珠贝球饰的手杖,俨然一位王子。塔代乌·坎尼奥托说:“今天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我已经想着来看你们了。我刚听说,就赶来了。这么说,是真的了?你们连印刷机也没保住?”

“但是我们都觉得很有趣。”阿尔杉茹解释说,“我和里迪奥兄弟都觉得很值。”

塔代乌走进来,来到他们旁边,吻了教父的手。里迪奥很感动,拥抱着他说:“你是个贵族了!”

“在我的位置上,必须穿着得体。”

佩德罗·阿尔杉茹用友善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大人物。塔代乌应该有三十五岁了,他十四岁那年,多洛黛娅将他带到奇迹之篷,将他交给阿尔杉茹:他只想着读书算数,一点儿也帮不了我,但我不能扭转命运,改变他的命数。我也不能扭转命运,改变道路,让时间静止,阻止他攀登,里迪奥兄弟,我的好人。塔代乌·坎尼奥托沿着自己的道路,将会到达人生的顶峰,他为此做了许多准备,而我们,我的伙计,也帮助了他。看吧,多洛黛娅,你的孩子正在高升,会走得很远。

“我想知道怎么才能帮助你们。我有一笔自己的钱,本打算留到欧洲解决一个难题。你们知道了吗,不知道?我得到了一笔政府奖学金,可以去法国学习城市规划。露和我一起去。我们一共要去一年。回来之后,我会代替老板的职务,他要退休了。至少以现在的情况看是这样,应该不会出错。”

“你又不写信,我们怎么会知道?”里迪奥抱怨道。

“哪有时间啊?我每天脚不沾地,领导着两个工程师团队,每天晚上都有应酬,露和我,我们总要出门。就像地狱。”从他的语气里,很容易听出来他有多爱那个地狱:“我说我有一笔钱,一些积蓄。原本想看看能不能让露接受治疗,使她怀孕生子不再流产。她已经失去三个孩子了。”

“留着你的钱吧,塔代乌,让露接受治疗。我们什么也不需要。我们打算关了印刷作坊,又忙又不赚钱,里迪奥白天晚上都没法休息。这样对我们来说更好:里迪奥绘制他的奇迹,看看他正画的这幅画多漂亮。我有时间的话就教教课,我一辈子都在教课,现在那个意大利人托我写一本书,我正在写。我们不需要钱,你更需要,这样一次旅行可不是开玩笑的。”

塔代乌依旧站着,手杖尖扎在腐烂的地板上。三个人突然没了话题,都沉默了。最后还是塔代乌开了口:“萨贝拉死了,我非常伤心。高梅斯跟我说,她受了不少罪。”

“他弄错了。萨贝拉浑身疼痛,瘫痪在床,喜欢抱怨。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非常开心。”

“这样最好。现在我得走了。你们想象不到我们有多少人需要告别。露希望你们原谅她不能亲自前来。我们分开了,她去那儿,我来这儿,这样才能一个都不落下。她让我代为转达对你们的思念。”

他们互相拥抱,祝塔代乌一路顺风。塔代乌走出房门之后,阿尔杉茹跟了上去,在路上叫住了他:“告诉我件事!在你的旅途中,会经过芬兰吗?”

“芬兰?肯定不会。我没有事情要去那里。我会在法国待九个月,这是课程规定的时间。之后会去英国、意大利、德国、西班牙、葡萄牙走马观花地看一看,‘浮光掠影’[7],萨贝拉会这么说。”他笑了笑,准备继续赶路,却停住了脚步,“芬兰,为什么这么问?”

“不为什么,没什么。”

“那好,再见。”

“别了,塔代乌·坎尼奥托。”

在门口,阿尔杉茹与里迪奥看着他走上斜坡。这人脚步坚定,手杖在手中成了废物,是一位大人物,衣着华贵,戴着戒指,谨慎而又冷漠,他就是塔代乌·坎尼奥托博士。这一次,将是永别。里迪奥·库何思绪混乱,又拿起了奇迹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