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第3/7页)

影片结束以后,我走出房间去卫生间。刚开始时的感动已经消失,我一边打开卫生间的门,一边极其平常地想:“这是一部好电影啊。”

维克托狗就放在卫生间,我的房间里已经没地方放东西了,所以一楼的卫生间成了我存放东西的地方。

我坐在马桶上,望着维克托狗那怅然倾斜着的角度,忽然忍不住想哭。等到回过神来,我已经在流泪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最多不超过五分钟。但是,我哀切地痛哭着,哭得无缘无故,哭得昏天黑地。那是一种悲痛欲绝的感觉。我幽幽地哭着。真由平时总是喝得醉醺醺的,要不就是懒懒散散的,连喜怒哀乐都麻木了,到后来整天都涂着浓妆。我不是为真由哭的,而是为了这世上所有的姐妹失去的年华。

我从卫生间里出来,回到被炉边。

“阿朔姐,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在大便吧?”弟弟问我。

“是啊,不行吗?”我没好气地回答。

干子笑了。

总算哭了个痛快,就这么一次,从此我再也没有哭。

难道这就是维克托狗向我的倾诉?

龙一郎出门去旅行之前,我只和他见过一次,是在一个临近春天的夜晚。

我原来一直是白领,不久前与上司发生争执被解雇了,暂时先在一家我常去的开了有些年头的酒吧打工,每周上班五天。

那是一个神秘而漫长的夜晚,漫长得可以分割成几块,却又始终有一种氛围连贯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眼看就要上班迟到了。我甚至来不及打扮,在黄昏的街道上急急地朝打工的酒吧赶去。雨后的站前广场如同黑夜的水滨一样流光四溢。我匆匆地走着,地上反射出来耀眼的光亮,不断刺激着我的眼眸。

路边不断有人拦住过路人,拼命询问“你认为幸福是什么”。我也被拦住了好几次。我不耐烦地回答说“我不知道”,那些人便很优雅地向后退去。

但是,因为他们的提问,有关幸福的残影在我焦急的内心骤然曳出一条长长的缤纷的思绪。我仿佛觉得,几首歌唱幸福的名曲的旋律不断在我内心流淌着。

我陷入了沉思。

在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有一个更强烈的、金碧辉煌的图像。我仿佛觉得那才是人们真正希望得到的。那是一个比汇集所有希望或光芒更加令人心醉的图像。

当车站前有人询问何为幸福时,那个图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喝酒喝得醉醺醺时,它便陡然浮现在眼前,好像唾手可得。

难怪如此吧,我幡然醒悟。这么说起来,真由是对幸福贪得无厌,懒惰,一事无成,虚伪,禀性受到了扭曲。

令人称奇之处只有一个。

有种能让人忘掉一切、肃然起敬的才能,那就是她的笑脸。

她的笑脸已经变形,完全成为一种职业性的笑,但当她冷不防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时,她的笑脸就能打动别人的心,掩盖她所有的缺点。

那张灿烂甜美的笑脸在唇角上翘、眼角温柔地下弯的一瞬间,会同时猛然拨开云雾,映现出蓝天和阳光。

那是一张健康而天然的笑脸,清纯夺目,让人难受得想哭。

即使肝脏全部损坏,脸色憔悴,皮肤变得极其粗糙,她的笑脸的威力也依然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她已经把自己的笑脸带进了坟墓。

我感到后悔。在她活着的时候,每次看到她那张笑脸时,我应该把自己内心的感动告诉她的。能够说出来就好了,而不是屏息望着她。

我拼命地赶到打工的酒吧,却连一个客人也没有。柜台里,老板和另一名打工的女孩正在百无聊赖地埋头挑选音乐。酒吧一旦没有了音乐,简直就像海底一样寂静,讲话声显得特别刺耳。

“怎么会这样冷清?今天是星期五?”我感到意外。

“因为刚下过雨吧。”老板满不在乎地说道。

于是,我穿上围裙和他们一起瞎忙乎起来。在来这里打工之前,作为客人,我也很喜欢来这家酒吧。

总之,灯光黯淡,足以让人静得下心来。黑咕隆咚的,简直看不见自己的手。已是傍晚,酒吧里却好像故意不开灯在等候着客人光顾一样。即使没有客人,空闲时也是很有情趣的。形状各异的桌子和椅子随意摆放着,每一个都散发着古雅的情趣。像从前中学教室那样散发着油漆味的木地板,以茶褐色为基调的古典式装潢,不小心靠上去时会发出“嘎吱”响声的柜台。

酒吧里人多嘈杂的时候,和像现在这样闲静的时候,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非常神奇。我茫然地打量着酒吧。

突然,店门“砰”的一下打开了。

“嘿!”龙一郎大步走进店里。我们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我怔怔地愣了老半天,才向他打招呼:“欢迎光临。”

“怎么回事,你们这家酒吧,有客人上门反而会很吃惊?”龙一郎开着玩笑在吧台边坐下。

“大家都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了呢。”我回答。

“这么宽敞的店铺,太可惜了吧。”龙一郎环顾着店内。

“偶尔也会客满的,而且这里人一多,就没有情趣了。”我笑着说。

“你可以到柜台外面去,等来了客人再进来嘛。”老板说道。

老板是一位四十岁不到的性情中人,他最喜欢店里清闲一些,那样可以不停地播放自己喜欢的音乐。

我走出吧台,把围裙放在边上,做出随时都能够捧场的模样(结果那天夜里再也没有客人来过)。

总之,那天夜里,我就是以那种懒散的状态开始喝酒,同时没完没了地听着同一首爵士乐。

在闲聊时,龙一郎忽然问我:“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这也是我们闲聊中的一句玩笑话,但我瞬间愣住了。

“今天晚上,你也在车站广场前被人拦下询问了?”我问。

“我问你,它是什么?”

“‘幸福’这个词,人们不是经常使用吗?”我回答。

杯子里,冰块的冷色调透过清澈的茶水在缓缓地融化着。

我默默凝视着冰块。有的时候,夜晚的气氛很奇妙,心中的聚焦能够与任何事物都吻合。那天夜里就是这样。我已经有了醉意,但心中的聚焦却丝毫没有散乱的迹象。幽暗的店堂,和从远处传来的像脚步声一般铿锵有力的钢琴旋律,更加快了那样的吻合。